
第6章 酷似负心人
李维坐在“时光之羽”VIP室柔和的灯光下,指尖摩挲着一枚刚刚送抵的、未经镶嵌的哥伦比亚祖母绿主石。思绪却飞回了某一天,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男李维。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过“时光之羽”的玻璃橱窗,在陈列的古董珠宝上投下细碎跳跃的光斑。李维刚为一只维多利亚时期的浮雕贝壳胸针调整好灯光,就听见门口清脆的铜铃声响。
一对年轻男女推门而入,光影瞬间在他们身上勾勒出鲜明的轮廓。那女孩浓眉大眼,一把乌黑的长头发,长得非常漂亮,手里拎着醒目的爱马仕Birkin包,气场十足,带着一种精心包装过的距离感。
她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男子,五官开朗神气,穿着剪裁得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姿挺拔,气质干净,带着一种书卷气的斯文,好一对壁人!
李维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时,心脏猛地一缩!
太像了!
那眉眼,那轮廓,尤其是那带着点少年气的、微微上扬的唇角…像极了二十多年前,那个在大学里,用一双明亮又略带狡黠的眼睛望着她,说“阿贞,等我毕业就娶你”的范志远!
当妮可过来招呼的时候,李维示意自己来,
看那男子嘴角微微上扬,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她瞬间有些恍惚,那一抹相似的笑意,仿佛时光倒流。
嘉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瞬间锁定了展示柜中央。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天啊!这家店…我居然才发现!藏在这条安静的小巷里…太有格调了!这些…都好特别!”她的视线牢牢钉在玻璃柜里的一件首饰上。
那是一条新艺术时期(Art Nouveau)的紫水晶吊坠项链。铂金镶嵌的藤蔓线条流畅而充满生命力,蜿蜒缠绕着一颗主石——一颗深邃浓郁、切割成不规则水滴形的紫水晶。藤蔓上点缀着细小的旧式切割钻石,如同清晨的露珠。整件作品充满了那个时期特有的自然主义浪漫和精湛的手工技艺,在灯光下,紫水晶折射出神秘而高贵的紫色光晕,钻石则闪烁着细碎的星芒。
“我要看看这个!”嘉敏的手指几乎要贴上玻璃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喜爱。
李维戴上白手套,小心地取出那条紫水晶吊坠项链,放在铺着黑色丝绒的托盘上,递到她面前。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对着光线仔细端详,指尖轻轻抚过那流畅蜿蜒的铂金藤蔓和冰凉光滑的紫晶表面。
“真美…”她低语,紫水晶的光芒映在她眼底。随即,她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明星特有的精明与直率,直接问道:“老板,这是真古董?新艺术时期的?”
李维也坦率地回望她,语气平和而专业:“女士,是的,这是典型的1900年代新艺术风格作品。铂金藤蔓、自然主义造型、这颗主石的切割和色泽…都符合那个时期的特征。虽然不是出自勒内·拉利克(René Lalique)那样的顶级大师之手,但绝对是当时优秀工匠的作品,保存得相当完好。”
“哦?”嘉敏挑挑眉,显然更关心价值,“那…这条古董项链,多少钱?”
“八万八千元。”李维清晰地报出价格。这个价格对于一件品相完好的新艺术时期珠宝,尤其是镶嵌了主石和钻石的作品,是公允的。
“什么?!”嘉敏几乎是惊呼出声,墨镜下的眼睛瞪圆了,“八万八?!”她的语气带着习惯性的质疑和一丝咄咄逼人:“老板,这种…老首饰,来价多少?我看这紫水晶也不算顶级,钻石又那么小…一转手赚这么多?你这店开在这小巷子里,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啊!”
李维并未因她的质疑动气,保持着专业微笑:“这位女士说笑了。古董珠宝的价值,在于它的历史、工艺、艺术风格和稀有性。这件作品承载着百年前的审美与匠心,铂金的柔韧处理,藤蔓线条的流畅度,以及这颗紫水晶独特的切割和浓郁色泽,都是现代复刻品难以企及的。‘时光之羽’立足于此,靠的是专业眼光和诚信。您不妨去城中几家知名的古董珠宝店打听打听同类品相的作品。我这里,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那年轻男子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目光也落在那条项链上,带着纯粹的欣赏。
但与范志远当年那种流露的精明截然不同,男子轻声问道,他的语气里没有嘉敏的锋芒,更像是想了解这个行业的规则,“古董珠宝…真的没有议价空间吗?”
李维定了定神,回答得简洁有力,“古董的价值,在于其本身,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
嘉敏撇撇嘴,恋恋不舍地将那条紫水晶项链放回丝绒托盘上,紫晶的光芒在她指尖流连片刻。她下意识地拿起旁边一面装饰艺术时期(Art Deco)的铂金镶钻手镜照了照,调整了下墨镜,然后放下。她的目光又被旁边一枚装饰艺术风格的几何造型蓝宝石戒指吸引,忍不住用手指虚虚描摹那锐利的线条。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追逐着璀璨夺目的焦点,一个沉静地欣赏着时光的沉淀,却都对美丽独特之物有着天然的喜爱,外表及其相配,但内在……
“或者,看看这枚爱德华时期的珍珠胸针?”李维取出另一件相对“平价”些的古董,“天然珍珠配老式切割钻石,优雅经典,一万二千元。”
男子看着嘉敏对那枚珍珠胸针流露出些许兴趣,又看了看价格,他温和地开口,语气带着学生般的务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体贴:“老板,请问…有没有更…适合日常佩戴,或者…学生也能欣赏得起的小物件?”他问得很直接,没有掩饰,眼神清澈,似乎在为嘉敏寻找一个能负担得起的美丽纪念。
“有。”李维立刻点头,从柜台下层拿出一个丝绒小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极其普通的、细细的K金素圈戒指。它没有任何镶嵌,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只有一圈简洁到近乎朴素的圆环,在灯光下散发着温润内敛、毫不张扬的光芒。戒圈内侧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磨损痕迹。
“这枚戒指,”李维将盒子推近,“是18K金的,款式非常经典简约。虽然没有任何宝石镶嵌,但胜在纯粹、坚固,象征着…一种恒久和圆满的愿望。只要六百元。”她报出了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价格。
听到这价格,男子和嘉敏的目光同时落在这枚素圈戒指上。
嘉敏只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仿佛在说“就这?”这种毫无装饰、过于“普通”的首饰,显然不在她追求闪耀的审美范畴内。
然而,李维的目光却被这枚素圈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甚至带着一种温柔。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暖意。
“好吧,”嘉敏戴上墨镜,语气恢复了轻快,“看来,那条紫水晶…我们得再努力存一阵子钱了。”她刻意避开了那枚素圈戒指。
“随时欢迎你们再来看,这条项链我会为女士保留一段时间。”李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将他们送到门口。
她轻轻盖上丝绒盒子。这对璧人,下次再来“时光之羽”,不知是为了带走那条象征耀眼未来的紫晶藤蔓,还是为了这枚被遗落在角落的素圈?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妮可小声嘀咕:“气质真好。”
“是啊…”李维喃喃道,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酷似的轮廓,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尘封的记忆匣子。
昏暗的光线里,阿贞颤抖着捏着那张来自香港的一万元汇票,屈辱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她高高扬起手想撕碎它…
但下一刻,她停住了。
撕掉它,固然痛快,可除了宣泄一时的愤怒,还有什么?她失去的青春和感情,撕碎了也回不来。而这笔钱……阿贞看着汇票上清晰的数字,这是她应得的!是她省吃俭用、在珠宝店一站就是一整天、手指被工具磨破换来的血汗钱!是她被欺骗、被辜负的赔偿!
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骨气”,放弃这实实在在能改变自己生活的资本?
阿贞紧紧攥着那张汇票,指节泛白,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泪水里除了悲伤,更混杂着一种决绝的清醒。
她把汇票小心地放进自己装贵重小工具的铁盒里,和几颗练习用的锆石放在一起,走到狭小的窗边,望着窗外璀璨却遥远的霓虹。
范志远,你以为用钱就能买断一切?
你错了。
这笔钱,我收下了。
这不是结束。
这是我李维(阿贞在心里第一次如此郑重地称呼自己未来的名字)新生的开始!
我会用这笔钱,投资我自己。
我会让你知道,你丢掉的是什么!
我会活得比你想象的,精彩一百倍!
那一晚,阿贞依旧和衣倒在床上,疲惫不堪。但这一次,她没有陷入无边的黑暗。在沉沉睡去之前,她脑海里翻腾的不再是范志远绝情的脸,而是翠玉轩里那些熠熠生辉的宝石,是老周师傅精湛的手艺,是未来属于她自己的一间小小珠宝店的模糊轮廓……
那颗被痛苦和背叛磨砺过的心,在泪水中悄然生出了坚硬而璀璨的棱角。属于李老板的故事,从这张冰冷的汇票开始,真正拉开了序幕。
回到现实吧
李维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无名指上那枚陪伴了她多年的、设计简约却品质非凡的翡翠戒指——这是她事业成功后送给自己的礼物,象征着独立与新生。
“老板,您怎么了?”妮可关切地问。
李维摇摇头,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没什么,想起一些…故人旧事。”
她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块等待她赋予新生的祖母绿上,拿起工具,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锐利。过去已矣,都已尘埃落定。而她李维要做的,是继续打磨眼前这些沉默的石头,也打磨自己通透而坚韧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