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失忆就是选择忘记
她瞬间明白了姐姐口中的“还没好全”是什么意思。
王勃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他把她当成了刚毕业在硅谷打工的小妹妹!
“姐夫,”朱晓恩压下震惊,顺着他的话,“还行。你呢?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公司那边…”
王勃摆摆手,一脸豁达:“公司有你姐撑着,好得很!我现在是乐得清闲,在家休养,做做研究,看看书,挺好。以前啊,就是太拼,忽略了家庭…”他看向端着水果走过来的朱晓慈,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依恋,“现在正好,多陪陪你姐。”
朱晓慈勉强笑了笑,对王勃说:“王勃,到点吃药了。”
王勃脸上立刻闪过一丝孩童般的不情愿,但还是站起身:“好,好,晓恩你坐,我去去就来。”
等王勃进了书房,朱晓恩立刻压低声音问:“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他这记忆?”
朱晓慈疲惫地坐下,点了一支烟——朱晓恩震惊地发现姐姐竟然开始抽烟了!“遗传性的脑血管问题,手术保住了命,但部分脑区受损,导致…选择性失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像刚才,坏的时候…下午容易暴躁,摔东西,需要吃药镇静。”
“天天如此?”朱晓恩脸色难看。
朱晓慈默默点头。
“以后能好吗?医生怎么说?”
“不确定。有人能慢慢适应,有人…就这样了。”烟雾缭绕中,她的声音飘忽。
“他王家的人呢?不管了?”
“他大哥来过一次,给了点钱,就没再来了。医药费…主要靠积蓄和我。”朱晓慈弹了弹烟灰,“还好,我还负担得起。”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责任!凭什么全压在你身上?”朱晓恩愤愤不平,“他以前怎么对你的?现在倒好,像个巨婴一样赖着你!”
朱晓慈没说话,只是深深吸了口烟。
“跟我走!姐!马上收拾东西,跟我回家!把他送疗养院去!你没必要为这种人搭上一辈子!妈说得对,他生前就没珍惜过你一天!”朱晓恩激动起来。
“生前?”朱晓慈苦笑,“他还活着呢。”
“可他已经不是王勃了!”朱晓恩指着书房,“那个伤害你的王勃,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你现在守着的,只是一个有着他皮囊的病人!”
朱晓慈沉默地看着窗外,烟雾模糊了她的侧脸。
那一晚,朱晓恩在客房里辗转难眠。凌晨时分,她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悄悄开门,看到王勃像个焦躁的孩子,把茶几上的东西扫落在地。朱晓慈穿着睡衣,头发凌乱,正像安抚幼儿一样低声哄着他:“王勃,别吵…晓恩在睡觉呢…乖,我们回房…”王勃在她的安抚下,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卧室。
朱晓恩靠在门后,只觉得一阵心寒。这样的日子,姐姐怎么熬?
第二天早上,王勃又恢复了那副温和儒雅的样子,兴致勃勃:“晓恩!走,姐夫请你们吃Brunch!我知道新开了一家,班尼迪克蛋做得一流!”那神态语气,竟让朱晓恩恍惚看到了多年前姐姐刚结婚时,那个意气风发、带着她们姐妹俩到处玩的王勃。
朱晓慈开车。王勃坐在副驾,看着妻子熟练地穿梭在车流中,语气充满赞叹和…依赖:“晓恩你看,你姐开车多帅!以前她总不敢开,现在公司家里一把抓,比我当年干得还漂亮!营业额一点没掉!所以说啊,谁离了谁不能活?我现在就想开了,在家享享清福挺好。”他转头对朱晓慈笑,“老婆,辛苦你了。”
朱晓慈嘴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弧度。
朱晓恩坐在后座,看着这一幕,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被触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姐姐为何留下。在这个“崭新”的王勃身上,姐姐仿佛找回了一点久违的、被需要和被“珍视”的感觉?尽管这感觉,建立在一个病人的依赖之上。
他们去的是一家网红餐厅,坐满了衣着光鲜的金融精英。朱晓慈不时与人点头致意。
“啧,那个穿荧光绿的,品味真差。”王勃忽然撇嘴点评。
朱晓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差点笑出声。那人她认识,是王勃以前一个酒肉朋友,最爱炫富。现在王勃完全不记得他了。
这时,一个穿着酒红色紧身裙、妆容精致的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进来,目光扫过他们这桌时,明显顿住,随即露出一个复杂又带着点挑衅的表情。她频频看向王勃,最后竟然踩着高跟鞋径直走了过来,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王总,这是一家出来玩啊。
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王勃礼貌地站起身,脸上却是一片坦然的陌生和客气:“你好,请问你是…?”
女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王勃?不认识啦,装什么装”
王勃求助地看向妻子:“晓慈,这位是…?”
朱晓慈语气平静:“林小姐是‘星耀资本’的VP,和我们有过项目合作。”
王勃恍然大悟,立刻换上商务式的笑容:“哦!林总!幸会幸会!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号称林总的女人难以置信地看着王勃:“你…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王勃困惑地皱眉:“星耀资本的林副总?我们…很熟吗?”
朱晓恩再也忍不住,火上浇油:“林小姐,真不好意思,我姐夫大病初愈,记性不太好,很多人和事都忘了,您别见怪。”她特意加重了“忘了”两个字。
林乔像被当众扇了一耳光,再也待不下去,狠狠瞪了王勃一眼,扭身快步离开。
王勃坐下,还兀自嘀咕:“这女人真奇怪…晓慈,回去查查我们是不是欠星耀的钱没结清?”
朱晓慈看着丈夫那全然无辜、甚至有点可爱的困惑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阴郁似乎都散开了一些。
朱晓恩看着姐姐的笑容,再看看一脸懵懂的王勃,心中五味杂陈。她似乎窥见了一丝姐姐坚持背后的苦涩支撑——在这个失忆的丈夫身上,她不仅找回了“被需要”的感觉,更以一种残酷而戏剧化的方式,“报复”了那些曾伤害她的人,并且得到了一个“全新”的、眼里只有她的丈夫。
但这个丈夫,怎么看,都像一个易碎的幻影。
午餐后,王勃像个孩子一样提议去逛商场给晓恩买衣服,再去游泳。朱晓慈虽然疲惫,却一一应允,耐心陪伴。
趁着王勃去洗手间,朱晓恩忍不住问:“姐,那个林乔…就是姐夫之前…”
“嗯,”朱晓慈神色平静,“她曾以为自己是王勃的‘真爱’,等着我下堂呢。
她的语气里没有快意,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丝荒诞感。
“那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等他…慢慢好起来?”朱晓恩问得艰难。
“我不知道,晓恩。”朱晓慈看着远处正向她们招手、笑容灿烂的王勃,“至少现在…他需要我。而我也…没那么孤独了。比起以前同床异梦、相敬如‘冰’的日子,现在这样,虽然累,但…更像个家吧。”她的话里带着一种认命的苍凉。
朱晓恩看着姐姐走向王勃,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两人低声说着什么,王勃还亲昵地捏了捏姐姐的脸。那一刻,他们看起来竟有些…温馨。
朱晓恩只待了三天。临走前一晚,王勃早早吃了药睡下。姐妹俩在客厅相对无言。
“明天我就回去了,姐,你…自己保重。”朱晓恩看着姐姐指间又燃起的香烟,最终没再劝她离开。她明白了,这是姐姐自己选择的救赎之路,或曰沉沦之舟。外人无权置喙。
朱晓慈点点头:“放心。替我告诉爸妈,我挺好的。”
就在这时,书房传来动静。王勃走了出来,眼神有些迷蒙,看到朱晓恩,立刻露出笑容:“晓恩!别急着走啊!多住几天陪陪你姐!她一个人怪闷的!暑假还长着呢!”他又把朱晓恩当成了放暑假的学生妹。
朱晓慈连忙起身:“旭之,你醒了?快去休息,我和晓恩说会儿话。”
“好好好,不打扰你们姐妹谈心。”王勃顺从地回房,走到门口又回头,眼神异常清晰地看向朱晓恩,带着一丝恳切,“晓恩…有空常来。你姐…她不容易。”
朱晓恩心中一震。那一刻,她甚至不确定王勃是不是真的“糊涂”了。
送朱晓恩去机场的路上,是朱晓慈开车。王勃因为药效还在沉睡。
“姐,”朱晓恩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终于问出了盘旋在心头的问题,“姐夫他…是真的全忘了吗?还是…有些事,他选择‘忘记’了?”
朱晓慈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烟,声音轻得像叹息:“重要吗?晓恩。现在这样…对我们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他还在我身边,像个…家人。”
朱晓恩不再追问。她登上了回程的飞机。
她想起姐姐疲惫却执拗的眼神,想起王勃那看似懵懂却偶尔流露清明的目光,想起那场红衣女子的闹剧。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复杂而令人窒息的网。
飞机爬升,冲入平流层。朱晓恩把那沉重而充满悖论的“幸福”图景,暂时封存在心底。她需要专注于自己的战场,那里没有病痛的阴影,没有记忆的迷局,只有清晰的目标和需要她披荆斩棘的未来。只是,姐姐那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香烟,如同烙印,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