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封信
我感到惊骇不已
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写给《泰晤士报》
1849年11月13日
先生：
我是今天早晨在贩马商巷监狱实施绞刑的一名目睹者。我去刑场是为了观察聚集围观的人群。我不时有绝佳的观察机会，从黑夜到黎明，从黎明直到这盛大的活动终结。我写信给您，并非意图讨论死刑这个抽象问题，或发起任何反对死刑与支持死刑的争论。我只是希望从这次可怕的经历中，吸取一些对大众有益的教训。而最现成、最公开的方式，就是重申G.格雷（G.Grey）爵士在议会最近一次会议上所做的提议，他希望政府能听取意见，使极刑处决成为狱墙之内一件私隐肃穆的事（以此保证法律最终的判决能够被公正确切地执行，同时也顺应民意）；也要殷切恳求G.格雷爵士亲自推行法律修订，这是他应承担的社会义务，也是他无法推脱的责任。你能从今早刑场的围观者身上看到邪恶与轻浮。我以为，如此不可思议的可怖场面非常人所能想象，日光之下，即便任何荒蛮的土地上也不该发生这样的事。观者如潮，在他们残暴的举止、神情和言语面前，绞刑架的恐怖以及绞架上卑鄙的凶手所犯下的罪行，都在我心中逐渐褪去。昨天午夜我来到现场，时时有尖利的喊叫和咆哮响起，这些叫声来自蜂拥到绝佳地点的孩子们，这令我不寒而栗。夜越深，混杂在歌声里的尖叫、大笑、呼喊声便愈演愈烈，人们齐声高唱改编的黑人歌曲，将歌词里的“苏珊娜”替换成“曼宁太太”之类。破晓时分，各种盗贼、娼妓、流氓、游民蜂拥而至，言行尽显无礼肮脏。有人吵架，有人晕厥，有人吹口哨，有人模仿潘趣先生[1]，有人说着残酷的笑话，当昏倒的女人衣衫不整地被警察拖出人群时，会引起不怀好意的兴奋骚动，为这场全民娱乐助兴。日上三竿，太阳高照，将成千上万张仰起的面孔镀上金色，一张张脸或无情欢笑、或面无表情，都可恶到难以言表。这样的人生而为人，理应感到羞耻，既然被塑成魔鬼的样子，就该褪下人形的外衣。周遭这可怖的景象全由那两个可悲之人引来，当他们颤抖着被悬到空中，这人世间没有多一点情感，没有多一分怜悯，没有多一丝清醒能意识到这两个不朽的灵魂是在面临审判，也没有多一些约束收敛先前的污言秽行，仿佛世界从未听闻基督之名，仿佛人类全无信仰，将如野兽般灭亡。
我在这个国家已惯常看到普遍的糟污与腐败的根源，伦敦生活能让我惊讶的事也不多见。我严肃地相信，在这座城市，在同一个时代里，人们的聪明才智不应该用在这方面，我对这次行刑所展现的邪恶感到惊骇不已。像今天早晨贩马商巷监狱外这般展现在普通良民家门口的恐怖堕落场景，如任其悄无声息地过去——我不认为这样的社会会走向繁荣。在我们祈祷与感恩时，我们在上帝面前谦卑地许愿，要消除这片土地上的道德罪孽。我请求贵报的读者思考这次是否该审视这个问题，并将其根除。
谨上
1849年11月13日星期二
注释：
[1]潘趣先生，英国传统木偶剧中一个性格卑鄙邪恶的人物。（全书脚注皆为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