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河州卫指挥使明威将军朱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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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稳定番部

洪武八年(1375年)孟春,河州卫城南的大草滩上,积雪尚未化尽,三百顶白色毡帐已围成半圆。朱隆骑着青骢马驰入帐群,随行的除了李安等亲卫,还有十几个挑着木箱的汉家匠人——箱中装着绸缎、农具,以及一尊三尺高的鎏金铜佛。

帐中传来法号声,吐蕃苯教巫师正在作法,牦牛骨在火塘上噼啪作响。朱隆摘下头盔,任由辫发垂落——这是他特意为拜见吐蕃诸酋而留的“蕃式”发式。主帐中央,七十二岁的老酋长旺嘉丹增盘坐虎皮上,额间三道朱砂纹比去年更深,像三道干涸的血痕。

“汉人的官,带着佛像来见苯教的帐。”旺嘉丹增的话里裹着酥油茶的腥咸,“是想让我们抛弃山神,改信你们的释迦?”

朱隆跪地行了吐蕃礼节,双手捧起铜佛:“这尊佛是从长安大慈恩寺请来的,当年玄奘法师曾在此讲经。”他指着佛座上的八吉祥纹,“佛与苯教,皆求众生平安。我大明皇帝说了,只要诚心向善,不管信什么神,都是子民。”他解开木箱,取出一柄精铁打造的铧犁,“这是赠给老酋长的春耕礼,用它翻地,青稞能多收三成。”

旺嘉丹增的手指划过铧犁的刃口,忽然冷笑:“去年乃儿不花的人来说,汉人要占我们的草场,把我们的神山刻上汉字。”他身后的年轻骑士按刀向前,皮靴碾碎了帐中铺的青稞——那是祈福用的“吉祥粮”。

朱隆却不慌,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图:“这是河州卫新划的牧地,用红线标着‘蕃人草场’,蓝线是汉人的屯田。”他指着地图上的“松鸣岩”,那里用藏文刻着“汉番不得越界”的界碑,“若有汉民敢占草场,我割他的舌头;若有蕃人毁了屯田,你们砍我的头。”

老酋长的目光在地图上停留许久,忽然指向铜佛:“你把佛留在帐里,我让三个儿子跟你去河州城。”他拍了拍身边少年的肩膀,“让他们学汉人的字,也学你们的刀。”

这是朱隆推行的“质子互派”之策:蕃酋送子弟入卫城学习,卫所亦派汉人子弟到牧区学吐蕃语、骑射。当日午后,当旺嘉丹增的长子背着弓箭踏入河州卫学宫时,迎接他的除了夫子,还有十几个穿着交领襕衫的汉家少年——他们腰间都挂着吐蕃式的火镰荷包。

真正的挑战来自夏日的“转山节”。当朱隆带着嵬名阿旺等亲明酋长登上积石山时,却见山隘处聚集着上千吐蕃牧民,为首的喇嘛举着写满梵文的经幡,幡角上绣着元廷的双龙纹。

“汉人占了我们的神泉!”喇嘛的法号声盖过山风,“看,他们在泉眼旁修了石渠,要引走圣水!”牧民们顿时鼓噪,石块雨点般砸向正在修渠的汉人工匠。

朱隆策马冲上石崖,抽出令箭插在泉眼旁:“此泉分两股,一股入汉人的屯田,一股仍流向蕃人的牧场!”他指向石渠上雕刻的藏式莲花纹,“渠边的玛尼堆,是我让汉人工匠照着吐蕃的样子堆的。”他忽然翻身下马,对着泉眼跪拜三次,额头触地时,鬓角的白发沾上了草屑,“我朱隆在这神泉前立誓:若汉人多占一滴水,就让我断子绝孙!”

牧民们的骚动渐渐平息。嵬名阿旺趁机高举金牌信符:“大汗的金牌在此,乃儿不花的余党想断了我们的茶马路!”他指着喇嘛藏在袈裟下的狼头荷包,“他去年还收过蒙古人的牛羊!”

朱隆起身时,手中多了串佛珠——那是他从南京带来的“永乐款”,颗颗刻着六字真言:“这位喇嘛,不如随我去应天见见大明的帝师?”他说的“帝师”,正是刚受封的吐蕃高僧喃加巴藏卜,“皇上说了,只要诚心护佑百姓,不管是苯教、佛教,都封官赐印。”

转山节过后,河州卫正式设立“僧纲司”,任命吐蕃高僧为都纲,赐红袈裟、银印。朱隆特意将僧纲司设在汉番市集中央,让喇嘛们每日为汉藏百姓祈福。当第一个汉藏通婚的婚礼在卫城举行时,僧纲司的喇嘛与汉地的和尚同时为新人诵经,经声混着吐蕃的铜钦号,在河州上空飘了三天三夜。

深秋的某日,朱隆收到来自南京的密信:乃儿不花准备联合西番诸部,趁冬雪封山前突袭河州。他望着窗外正在晾晒的吐蕃氆氇和汉家蜀锦,忽然心生一计——传令各蕃部,今年茶马司收购战马的价格提高三成,但必须用乃儿不花余党的人头来换。

消息传开后,不到半月,先后有七个蒙古骑士的首级被送到积石关,其中竟有乃儿不花的亲侄儿。嵬名阿旺拎着人头来见朱隆时,马靴上还沾着塞北的黄沙:“汉人说‘以夷制夷’,原来就是让我们吐蕃人去砍蒙古人的头?”

朱隆替他斟了杯酥油茶:“不,是让想过好日子的人,去砍那些不想让别人过好日子的人的头。”他指着墙上的河州地图,新修的二十四关如明珠串在边墙上,每个关隘都有汉番士兵共同驻守,“等明年春天,我要在卫城办‘汉番科举’,不管是汉人还是吐蕃人,考过《孝经》和骑射,都能当百户。”

嵬名阿旺忽然笑了,他的金牙在火光下一闪:“你这个汉人,比我们吐蕃的老赞普还会算计。”他放下人头,从怀里掏出张羊皮,上面画着个戴着儒冠的吐蕃少年——正是他送到卫学的儿子,“我儿子说,汉人的《论语》里有句话,叫‘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你修的,就是这个‘文德’吧?”

朱隆望向窗外,卫城的灯火与蕃帐的篝火在夜色中交相辉映,像撒在黑丝绒上的金砂。他忽然想起在应天初见朱元璋时,皇帝说的“华夷一家”四个字——此刻在河州,这四个字正化作青稞酒、汉家茶,化作学堂里的读书声、马市上的讨价声,慢慢融进这片高原的血脉里。

是夜,朱隆在衙署的羊皮纸上记下:“治边之道,威以服其力,德以柔其心,利以通其情。三者缺一,难成金汤。”墨迹未干,李安匆匆来报,说旺嘉丹增的长子在学宫与人斗殴,原因是有汉生笑他的藏袍“像披着牦牛毛”。

朱隆却笑了:“明日让他们去草场赛马,输的人要穿胜者的衣服上课。”他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漫过案头的《吐蕃图经》和《大明律》——有些矛盾,终究要在马背上、在酒杯中,在日复一日的共处中,慢慢磨成契合的榫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