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茶马互市

洪武七年（1374年）霜降，河州卫城的夯土墙上结着薄冰。朱隆站在城楼，望着大夏河对岸漫山遍野的吐蕃帐幕，风里飘来酥油茶的香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三日前，一队汉商在茶马古道被劫，货物尽失，只余三具尸体钉在界碑上。

“大人，茶马司的木牌做好了。”典史陈宜抱来一块三尺高的柏木牌，新漆的朱红在灰扑扑的城墙上格外刺眼。朱隆摸着牌上“河州茶马司”五个颜体大字，想起三个月前初到河州时的景象：城门只剩半扇，街面上杂草丛生，百姓见了官军便躲，如同见了豺狼。

“明日开市。”朱隆转身对陈宜说，“传我令：汉商入藏不得携带兵器，吐蕃马队进城需留十人作质。违令者，先斩后奏。”他顿了顿，又补一句：“再备二十车蜀茶，明日我亲自去会会嵬名酋长。”

次日辰时，茶马市在积石关下开市。朱隆骑马来到关前，身后跟着二十辆茶车，车辕上插着“明”字黄旗。吐蕃人聚居的毡帐次第打开，为首的嵬名阿旺骑着青骢马而来，腰间牛皮袋里装着祖传的“雪山玉符”——那是元廷当年册封的信物。

“朱指挥好大的架子。”嵬名阿旺的藏语带着河西口音，目光扫过茶车，“我吐蕃人拿战马换茶叶，你却用汉人的律法来管束我们？”

朱隆翻身下马，解下腰间佩刀放在石案上：“嵬名酋长，元廷已亡，如今河州是大明的土地。”他指着关楼上新架的佛郎机炮，“但我朱某不想用刀枪说话——你看这茶，是蜀地蒙山的上等乌茶，熬酥油茶最是相宜。”他亲手从茶篓里取出一饼，茶饼上“官”字印戳清晰可见，“从前元人收马，十匹只给一担茶，还克扣成色。如今我河州茶马司，一匹上等战马换二十斤官茶，公平交易。”

嵬名阿旺的手指摩挲着玉符，忽然盯着朱隆的佩刀：“你腰间没了元廷的九环刀，倒是换了明人的柳叶刀。”他身后的吐蕃骑士们手按刀柄，弓弦隐隐作响。

朱隆却笑了：“刀还是那把刀，只是握刀的手，如今想护的是汉番百姓。”他转身指向茶马市，那里已有汉商支起茶锅，吐蕃人牵着战马排队验货，“酋长若不信，大可看看我们如何称茶、验马。若有不公，我朱隆的人头，便挂在这积石关上。”

正午时分，第一笔交易达成：三匹河曲马换得六十斤官茶。朱隆让陈宜当众用官秤称茶，又命马军千户检查马齿——战马年齿逾十岁则价减半，这规矩写在木牌上，汉藏两族皆可见。嵬名阿旺看着汉商将茶砖仔细裹入牛皮，忽然跳下马，解下玉符放在石案上：“我要见你们的皇帝，讨个册封。”

朱隆却按住他的手：“册封之事，需先安定地方。”他指着远处正在修建的堡寨，“我已向朝廷请旨，在河州设卫所、修边墙，将来汉番百姓都能在这里种地、放牧、做买卖。”他压低声音，“但总有一些人，不想让汉藏和好——比如三天前劫商队的人，他们用的是蒙古人的狼头箭。”

嵬名阿旺的脸色骤变：“果然是乃儿不花的余党！”他握紧腰间弯刀，“去年他们就曾煽动我们劫粮，说汉人要占我们的草场——”

“所以酋长更该与我合作。”朱隆从袖中取出一份文牒，“这是朝廷的‘金牌信符’，将来茶马交易以金牌为证，一符对一马，杜绝私贩。”他望向渐渐热闹的市集，有吐蕃孩童追着汉商的拨浪鼓跑，汉妇正给吐蕃妇人包扎手上的伤口，“汉藏百姓都想过安稳日子，何苦为了蒙古残寇的挑唆，断了自家的生路？”

半月后，第一支由吐蕃人护送的马队抵达应天。朱元璋看着膘肥体壮的河曲马，笑着对礼部尚书说：“朱隆这招‘以茶驭蕃’，比十万大军还管用。”与此同时，河州卫的边墙上，新刻的“汉藏一家”碑记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朱隆站在碑前，听着身后茶马市的喧嚣，忽然想起在江南时见过的运河——同样是流通之物，茶与粮，都能让不同的人走到一起。

然而平静下暗潮涌动。冬至前夜，陈宜匆匆来报：“大人，有汉商私运茶叶出关，被吐蕃人截住了！”朱隆赶到时，见十几个汉商被绑在木桩上，吐蕃人举着明晃晃的马刀，为首的正是嵬名阿旺的侄子嵬名多吉。

“他们身上藏着私茶！”嵬名多吉踢翻地上的布袋，散落的茶砖上没有官印，“你说过，私茶者斩！”汉商们哭号着求饶，称是想多赚些银钱给家人治病。

朱隆盯着满地的私茶，忽然抽出佩刀，寒光闪过，一颗人头滚落——却是陈宜的！众人惊呼，却见陈宜袖中掉出几封盖着河州卫印的通关文牒，正是他私放私茶的证据。

“陈典史贪墨官茶，私刻关防，按大明律，凌迟处死。”朱隆擦刀的手稳如磐石，“但诸位兄弟为生计所迫，情有可原。”他转向嵬名多吉，“按我们的约定，私茶充公，人，我带回卫所杖责二十。”

嵬名多吉盯着朱隆的眼睛，忽然抱拳行礼：“汉人说‘大义灭亲’，今日我信了。”他挥手让吐蕃人解开汉商，“下次再有私茶，不管是谁，我必取其头。”

雪开始下了，朱隆看着汉商们一瘸一拐地回卫城，忽然对身边的李安说：“明日起，官茶每斤减价五文。”李安一惊：“大人，茶马司本就利薄……”“让百姓赚得到钱，才不会去铤而走险。”朱隆望着漫天飞雪，想起父亲曾说“治边如治水，宜疏不宜堵”——如今这茶马市，不正是疏导汉藏矛盾的一条渠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