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时代的最后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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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人该这样吗?

生产力与土地。

这两样应当是这个时代的基石,可是武修者即使有着强大的实力,他们也不会将自己再看做百姓,这部分的生产力毫无疑问的浪费了。

而土地,在这多灾多难地震、旱灾、洪灾连续不停的世界里,一般农民碰到灾害毫无疑问就当场完蛋。

况且开垦土地也是一件麻烦事,投入和收成也很难持平,棚户区的百姓流落到这里的本质都是受到了上一级的剥削和压榨,当苦不堪言之后才被广安府所谓的“背靠个本地帮派,债主的债就不能追了”给骗到这里。

【保护费】【地皮钱】【安家费】

【逃债—卖身—死亡】

商会、官僚、武修者、丐帮、帮派、流言好似这一切都凝结成了一张巨网,牢牢的罩在缘宁州的百姓头上。

那为何广安府能有如此的吸引力让整个缘宁州的流民汇集于此,化作这座血肉磨坊的原料?

【背靠个本地帮派,债主的债就不能追了】

季尘好似抓到了这张巨网的一根线头,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那条所谓的规矩。

原来如此。

围三放一然后全部收入囊中,真是好计策啊。

“胡六,那广安府的规矩你们是听谁说的?”

床板发出刺耳的吱呀,胡六费力地支起上半身疑惑的回答:“那年我们正在举村逃窜,本来想找片林子结个营寨再做打算,碰巧在路上碰上了名正在云游的宝鸡寺高僧。

他说我们要是占山为王会被官府雇佣武修者追杀,指点我们来广安府,结果刚到这儿,真就再没人来追我们了。”

旁边有人插嘴:“宝鸡寺都是活菩萨!往年饥荒还给我们发过粮免费做过法事,甲字港那帮人肯定是碰见假和尚了,说什么强借高利贷,第二年不还钱就派武僧抄家,扯淡呢!“

“就是!咱们老家连寺庙都没有,人家和尚都肯帮忙,南边寺庙那么多,要真有问题早闹翻了!”几个年轻人跟着附和,屋内的环境又嘈杂了起来。

季尘的指尖重重碾过眉心,面部的肌肉一抽一抽的。

满屋的附和声像滚油泼进耳朵,他甚至能听见这群人真情实意的心声,这些被联手蒙骗的流民竟然在给血肉磨盘的进料口唱赞歌。

“宝鸡寺啊...”

前些日子在破庙里听行商所说的事当然做不了假,那这么看宝鸡寺也在这张网中掺和,离得近的就靠贷款将人逼走土地吃掉,离得远的就造个好名声与广安府一同将人诱骗过来。

门板突然吱呀乱响,方才插话的年轻人挥着手臂比划:“大师说咱们前世积德才能遇见他,这叫佛缘!”他脖颈上还挂着半枚发黑的木制平安符,平安符背面还有佛教特有的卍字印纹。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导致的信息闭塞也是他们的手段之一。

季尘抬手压下满屋喧嚷,玄钢剑鞘叩在土墙上的闷响震得梁间蛛网簌簌颤动。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油灯映亮的黝黑脸庞,这些逃过屠刀、熬过饥荒的面孔此刻正燃烧着近乎天真的希冀。

“诸位镜泽村的乡亲们——”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声孩童的尖叫:“老汪头死了!汪哥你爹死了!”

孩童尖厉的嘶喊如利刃刺破屋内混杂的空气,一个年轻汉子冲出大门。

刚才还在闹腾的人群骤然陷入死寂,这个时候发生这种事明显是不吉利的兆头。

胡六支着床板的手臂剧烈颤抖,木平安符从年轻人脖颈滑落,砸在地上露出正面那高座于火焰莲台上的闭目佛陀。

季尘耳尖微动,听见身后的胡六传来一阵细细的低语。

“老汪头也没活过今年的秋天,他是今年的第二十个。”

隔壁传来陶罐坠地的闷响混着孩童的抽噎,接着是妇女大声哭嚎的声音,声嘶力竭骇人心神。

这一下就将季尘刚才想说的豪言壮志噎了回去。

“老汪头的儿媳妇怎么动静这么大......”

“她那大嗓门你也知道,不到哭哑肯定不能消停。”

“真是晦气。”

人群中又开始议论纷纷,这时候说些场面话估计也没用。

“带我去看看。”

人群熙熙攘攘让出一条路来,季尘也说不准自己为什么要去,明明他只是答应胡六接个孩子——

但来都来了。

季尘拨开人群挤进低矮的土坯房时,油灯正被穿堂风掐得忽明忽暗,泥地上歪斜的草席裹着具枯瘦躯体,泛黄的麻布边缘洇着可疑的暗斑。

一对披麻男女正伏在尸体两侧,其中梳圆髻的年轻媳妇突然直起腰来。

“阿爹啊——”

突如其来的刺耳哭嚎震得季尘头皮发麻,有的时候听力太好不是件好事。

另一个戴木簪的老妇突然拽住她胳膊,浑浊的眼珠朝季尘方向转了转。

年轻媳妇却挣得更狠,发髻散开时甩出枚崭新新的平安符,正落在季尘靴尖前。

闭目佛陀的莲台下分明印着行小字:庇天下百姓免受黑暗苦难——我佛慈悲。

季尘一脚把这平安符碾的稀碎,上前查看。

年轻媳妇突然甩开老妇的手,指甲划过草席发出裂帛声,她将额头重重磕向尸体,散乱发丝间迸出嘶吼:“您咽气前说想落叶归根葬在境泽湖边,可是我们家连个棺材板钱都掏不出来啊!”

“是我们夫妻不孝啊...不孝啊!”

老妇猛地扑上去掰她手指,枯瘦手背暴起青紫色血管:“莫要犯浑!”

两人随即就要扭打在一起,季尘见状连忙上前制止,他一手一个将两人像拎小鸡一样将两人拎起。

“停停!我说停停!”

然后他用手摸向躺在草席上发须皆白苍老不堪的尸体,发现这老人虽然身上毫无伤痕但已经彻底没气,好像自己白来一趟?

不对,季尘不信这鬼地方还有人能寿终正寝。

他强行隔开两个即使被拎起还在互相攻击的妇人,问正趴在尸体旁边痛哭,连头都不抬的汉子:“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们两个别打了!”

老汪头的儿子红着眼:“阿爹临死还念叨境泽湖的苇花!咱卖了衣袄雇镖局送他回去,也算尽孝!”

“卖衣袄?把冬被当了你们喝西北风去?“老妇指甲掐进年轻媳妇腕子,“这破屋就剩这点东西能卖!卖了日子还过不过了!“

“卖的钱都不够买个棺材板的,难道要你们两个送他去境泽湖?”

季尘把两人按在掉漆的方凳上,草席被带得掀起一角,老汪头僵硬的脚踝露出来,瘦的几乎只能看见骨头。

“二姑您摸良心!”汉子突然抡起抡起膀子指着老妇,“阿爹当年拼了命才把你从人堆里捞出来!他苦了这一辈子就这么点心愿...就算不卖我们又能活个几年?”

老妇抓起碎碗片就往侄子跟前冲:“他的心愿是他的!自打我们村从境泽湖逃荒出来谁还回去过?”话头突然折断在喉咙里,浑浊眼珠转向季尘:“官爷您评理!老汪家就剩他们两个了,他们这么一整老汪家就绝后了啊!”

年轻媳妇突然扯开衣襟,褪色的红肚兜上还打着补丁:“当了我!当了我总够!”她抓起炕头剪子就往锁骨戳,“反正怀不上崽的母鸡不值钱——”

“停!你们三个跟我搁这演话剧呢!”季尘两指夹住剪尖,一把撅断。

“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有病!”然后季尘指向那个看着四十岁上下的老妇:“你又是谁?我记得只有爸爸的姐姐才能叫姑。”

【这躺在草垫上身上盖着麻布的老头看着得有八十了,这哪来的四十岁的姐姐?】

“这是我弟弟,我就是他姐姐!”老妇摸着心口大声辩解,滴滴泪珠从眼角流下。

“你是阿爹的姐姐又怎样?”那名年轻的妇人哭嚎着“当年阿爹为了救你腰间挨了一刀,之后身体就没好过,若不是你爹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落得这幅下场!”

“你这外嫁的老寡妇,凭甚管我们房头的事!当时要是你家那个肯跟着大家伙一起冲出去,阿爸现在还活着呢!”

季尘听完发现这老妇还真是他姐?

“信息量有点大让我先捋一捋。”

这老妇家里应该是那十三户没冲出去的之一,然后这老汉冲回去以被砍了一刀为代价,把他姐姐给救走了。

现在这夫妻俩要把东西当掉硬给尸体送回去埋了,这“二姑”反对他们两个,但是因为身份不占理。

这什么鬼家务事。

那汪家媳妇的大嗓门还在嘹亮的嚎着,他丈夫就算是尽力制止也制止不得。

“阿爹好心收留你让你在这吃住,你连阿爹这点遗愿都要反对,你真是狼——”

“闭嘴!靠嚎能解决问题吗?”季尘终于忍无可忍一声厉喝,让这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

他再次抓住尸体的胳膊,心中呼喊着盈天盘系统。

“帮我检查这尸体的真实年龄。”

【正在用内置神识对其生平痕迹进行追踪......】

【分析完毕目标无修为、无灵根、无随身法器,自意识诞生之初至死亡共经历三十五个年份】

【目标因极度的重体力劳动及营养不良导致躯体快速老化,死因是机体非正常老化加上营养不良的并发症】

三十五?

季尘将这具尸体盖在身上的白麻布撩起,露出其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加上那干枯的白发和布满褶皱的脸,说这人三十五谁信呐?

“妈妈生的。”季尘低声谩骂,然后问那汉子:“人是怎么走的?”

“今天我阿爹在港口时都还好好地,回到家突然就倒地上了,我们本以为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得,结果身上没有伤痕,才刚搬回屋就进气比出气少了。”

季尘点点头道:“刚才我检查了一遍,确实没什么原因,就是单纯的累死的。”

“阿爹总是说这是我姐姐、这是我姐姐的,害谁也不能害自己姐姐...要是没有她阿爹说不定就不会累死了!”年轻妇人说着说着又嚎起来,想去和老妇人厮打。

季尘一把抓住她扔回凳子上,并对着那名汉子说:“你现在是一家之主,怎么样都应该由你来决定......不过你应该明白当掉衣服这点钱连棺材都买不到,更何况将他送走呢?”

“可是大人...我也不能将阿爹的尸体扔到路边,任由耗子啃食再被运尸车拉走丢到城外不知道哪个乱坟岗去吧?”

这确实是大不孝。

季尘挠着下巴沉思了一下,无论是给他们钱买棺材还是请镖局将尸体送走好像都不靠谱,先不说这单镖局接不接,就是在广安府这鬼地方找个靠谱的人都不容易。

城里好像也没有火葬场,这年头也不时兴这个。

“镜泽湖在哪?离宝鸡寺势力范围近不近?”

那汉子一愣,回答道:“境泽湖在广安府的东南方,三年前宝鸡寺在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村修了新庙,现在估计也应该修到境泽湖那边了。”

正好,季尘有个猜测想要验证一番,迟早要过去一趟。

“你们的目的就是将你爹的尸体送到镜泽湖边埋葬,那折中一下只送骨灰怎么样,体积小还方便携带。”

那汉子浑身一颤,黝黑的面皮涨得发紫。

他直勾勾盯着季尘平静的双眸,喉结上下滚动时发出浑浊的咕哝声,像是嗓子被舌头堵死一般,只吐出了几个音节便说不出话。

油灯在他瞳孔里投下两簇摇晃的火苗,火光中仿佛又见阿爹佝偻着腰在港口扛货,白发被风吹得蓬乱如秋草。

“烧、烧了?”

“你们现在讨论的,是把仅有的冬衣换成一口薄棺,棺材体积太大运输麻烦的同时,便宜棺材还容易在路上磕碰而损坏尸身,同时镖局的人也不一定愿意运送尸体。”

“阿爹说过要埋在湖边!”年轻媳妇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汉子臂弯,“苇花开的时候,魂儿能顺着花絮飘回家!”

汉子感觉臂弯火辣辣地疼,这疼让他想起去年腊月,阿爹把最后半块糠饼塞进他手里时,掌心粗粝的老茧也是这样刮得人生疼。

“可是大人,我们去哪才能找到足够把尸体烧成灰的柴火呢?”

季尘沉吟了一番:“实在不行我可以帮忙,我迟早要去南方的宝鸡寺一趟,也可以顺路帮你把骨灰盒带过去埋了。”

油灯飞溅的火星落在汉子手背上,烫得他一个激灵。

抬眼见季尘玄色衣襟上银线绣的云纹,在昏暗中泛着冷冽的光,那料子怕是比县太爷的官服还贵重。

这位大人不但在港口替他们出头,还要帮忙火化和送走骨灰,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之好的人啊。

“那就麻烦大人了,小民实在无力出柴火钱。”

季尘点点头:“那就把尸体搬出来吧,我们快点完事。”

“啊?”这下汪家汉子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