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藏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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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伊春(下)

我在招待所里洗漱一番,顺着窗户口看出去。居高临下的位置,能让视野拓展得更远,一眼便能望见房屋巷道里的居民。有的明明还是年轻人,却塌腰缩头佝偻着背。身上衣服没一处妥帖干净,层层补丁上还有新的、旧的磨损,一副衰败景象。

这县城是怎么回事?

这里原本是个镇,既然能升级为县,说明发展势头应该不错,怎么反倒像个荒村似的?我满心疑惑,但也没有思考太久,擦干头发上的水,便倒在床上。火车坐太久,浑身的肌肉都僵了,疲惫之下,沾床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但当房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还是立刻从沉睡中惊醒过来。我迅速起身,把进门的小贾吓了一跳:“陈、陈哥,我是来叫你吃晚饭的,吃完饭再继续睡吧。”

我侧头一看,发现窗外夕阳西下,大概是晚上六七点的模样,这一觉睡了四个多小时。

“谢了,我马上下来。”

收拾一番,下去吃饭时,我没见着博士张,一打听才知道,是杨林之带着博士张逛县城去了。我顿时暗骂:这姓杨的是不是有毛病?不知道我和博士张坐了那么久的硬座嘛?不让人去休息,反而拉着人逛县城?博士张也真是的,就不知道拒绝吗?

博士张和杨林之这一趟出去,回来的有些晚,我躺在床上睡不着,脑里翻滚着杨林之的个人信息:医生、未婚、早期出身商贾家庭,留洋学医,后期家中曾经捐献家产以充军饷,为抗日战争做过贡献。目前就职于北京医院,前途无量,和博士张私下里经常有往来。

紧接着,我又想起自己的个人信息:出身普通,父母早亡,参加过抗日战争,本来早该升迁,但因为几次意外事故,一直原地踏步。文化水平不高,得益于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学和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扫盲,不算文盲也仅此而已。以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没想过攒一点家业,至今也没有什么田产积蓄。

两相对较,我简直没有可比之处,博士张和他走的那么近……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一会儿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一会儿又觉得姓杨的不安好心,胡思乱想之下,我不禁苦笑,心说:陈国强啊陈国强,什么时候起,你也开始担心起这些来了?

也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我才将将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大半夜,迷迷糊糊间,我耳里突然听到一阵响动,整个人顿时就惊醒了。

常年在战场上的生活,让我格外警觉,即便睡得再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惊醒过来。

我睁开眼时,眼前一片黑暗,寂静中,还有小贾沉沉的呼吸声,估计是天儿太热,这小子睡的不踏实,在床上翻来翻去,时不时发出几句梦呓的嘀咕声。

我坐在床上,侧耳倾听,忽听得一阵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在黑暗中时远时近,时而仿佛在左,时而又仿佛在右。

大半夜的,谁在哭?我听了片刻,便摸上手电筒,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去查看。有道是路见不平还得一声吼,我们革命军人,遇到人民有困难,更不能置身事外,这大半夜的哀哭不止,肯定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得去看看。

招待所黑漆漆一片,我打着手电筒,顺着木制的楼道往下走,由老旧清朝建筑改造的招待所,结构已经有些破败,一脚踩上去,木制楼梯嘎吱作响,和外间隐隐约约的哭嚎声交相呼应。

一路摸到门口,我打开门,一股闷热的夏风吹进来,外间那隐约的哭声就听的更清楚了。那哭声,似乎不止一个人,听起来像是有男有女。

这招待所的台阶地势比较高,站在大门口可以保持一种眺望的姿态,此刻,我打着手电筒往远处眺望,只觉得入目漆黑一片,半点儿灯火也无。灯油昂贵,老百姓不到有事儿,晚上是舍不得点灯的,黑沉沉的县城,只能就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些许建筑物的轮廓。

这么黑的天,谁会跑出来活动、啼哭?我听着远远近近,忽左忽右的夜哭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想起了白天那司机的话,心说:难不成这不是人在哭,是鬼在哭?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我后脖子突然一凉,被一阵微风扫过,像是有什么人在我背后吐气似的。

谁躲在身后!

我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不管三七二十一,手里的手电筒就要砸过去。

身后果然矗立着一个人影,灯光晃动间,我猛地看见了对方惊惧的脸,不由得立刻收住手。这人不是什么夜行的鬼怪,而是博士张。

“你怎么鸟不悄地跑到我身后了?”我被她这么一吓不说,心里又是一阵后怕,要不是自己收手快,岂不得砸她个头破血流?

博士张也被我吓到了,缓了缓神,褪去脸上的惊色,才压低声音道:“我起夜,听见楼道上有动静,还以为有小偷呢,所以才悄悄下来查看。”说话间,她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匕首,示意她早有准备。

我有些生气,“真有小偷,你也不该一个人下来查探,不怕小偷把你……”话音未落,博士张目光突然看向我的身后,紧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低喝了一声‘追’,打开手电筒,整个人就朝着黑暗的巷道里冲去。

我一懵,虽然没闹明白博士张是在‘追’什么,但心知她刚才肯定是看见什么了,当即也顾不得多想,提着手电筒跟上博士张的脚步。

古老破败的巷道弯弯曲曲的,跟着晃悠的灯光,我也隐约瞧见前方有一个速度极快的黑影。博士张跑得自然没我快,我瞧见那个黑影,心知博士张追的就是它,立刻加速追上去,谁知转过巷道的弯口,那人却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博士张气喘吁吁追上来,打着手电筒四下望,“人怎么没了。”

我也纳闷,“这巷子四通八达,对方想必是本地人,熟悉道路,把咱们甩了。”

博士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刚才我跟你站在门口说话,就发现那个黑影鬼鬼祟祟的躲在巷道口偷窥咱们,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这地方人民的生活艰苦,估计偷鸡摸狗之辈也多,我们一行外来人,特别是杨林之那一行医生,穿着气度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估计是被什么宵小给盯上了。我将自己的想法一说,博士张皱眉道:“看样子接下来我们得提高警惕了。”

“咱们要在招待所停留多久?”

“还得等两天,一些装备还得调过来。”

说话间,我一边留意着周围的情形,一边儿同博士张顺着巷道往回走。这里的巷子三回九转,我和博士张刚才一路追进来,弯弯绕绕的没顾上记路,此刻往回走一阵,才发现迷路了。

我俩打着手电筒,在巷子里大眼对小眼。博士张扑哧一声笑了,推了我一把,指了指巷子的墙,道:“上墙,找路。”

墙高约三米,表面老旧的石砖已经有些参差不齐,这难不住我,稍微助跑了两步,便顺着墙上些许的凸起窜上了墙头。借着朦胧的月光,我辨认出了招待所的位置,便伸手一指:“一直往东,这个方向。”看完路,我正打算下墙头,忽然间,那阵不知何时消失的哭声,竟然又响了起来。

黑暗中,我和博士张所在的位置是唯一的亮光,这哭声惊的我不由张头四顾,这一次,原本忽左忽右的哭声,不再捉摸不定,我几乎瞬间就锁定了哭声的方位:东北方,巷子里,有人在哭。

很显然,听见这种哭声的不止我一个,墙下的博士张侧耳倾听,片刻后道:“好像是个男人在哭。”

我点点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时候躲在巷子里哭,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事。”

博士张晃了晃手电筒,“走,看看去。”

我跳下墙头,同博士张寻摸着哭声,往这片巷区的东北方而去。老式的建筑,会将后门开在巷子里。有些巷道像是有人住的,较为干净,有些看起来像是许久没人住的,道路上便长满了青苔,偶尔路过一两扇后门,木门也是腐朽不堪。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得,顺着哭声越走,巷道里便越阴冷;夏季的风是闷风,吹在人身上都是热的,但此刻,原本的热风,不知何时,已经转成了一道道凉风,阴气森森的,大夏天里,我竟然觉得有些冷,身上冒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离哭声越来越近,博士张打着手电筒,询问道:“谁在那里哭?”

伴随着博士张的问话,那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