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阿兄(一)
泰和十五年的朝堂上,枢机重臣多是当年随武帝南征北战、助武帝夺嫡的老将。武帝与江怀洲、萧云铮、魏启明更情同手足。
丞相江怀洲,江氏一门三虎,其长子江枞掌大郯铁骑与次女江檩平乱征西,立下赫赫战功,幼子江栩任执金吾,掌北军军营,守长安治安。
而大司马一职,自先大司马萧云铮战死北境后便落进了光禄勋衙署——昔年萧家旧部张伯庸。其子张思衡任五官中郎将,属现光禄勋萧应忱隶下。至于萧家永宁军的虎符,则由萧应忱掌管。
宁国公魏启明,任骠骑将军,掌宁国军虎符。魏启明膝下仅有二女承欢,长兄的幼子提不动斩马刀,三弟的义子终属异姓。那本该传给魏家儿郎的宁国军虎符,终究要交到魏家女婿手中。至于魏家双姝,魏纾宛身上始终流着钜鹿魏氏和荥阳郑氏的血,这药王谷带来的百草香,终究盖不过百年世家的檀木熏。京中传言说的皆是“得魏家次女者得魏家”。
江栩接过魏纾意手中的瓷杯,突然笑道:“你那位镇守东海的三房阿兄,这半年连平十八路海寇,陛下怕是要赏他个靖海将军了。”
“你认识我阿兄?”魏纾意不解问道。今生,这个常年征战的阿兄,她自己都不曾见过。即便是前世三房举家重返长安,她因不日被萧应忱看中,被接进宸妃宫中教习宫规,与魏舒延这位阿兄交集甚少。
“当然认识。当年我阿兄在潼关杀出威名时,我也闹着要参军。那帮纨绔笑我是靠父兄的奶娃娃,我索性南下剿匪证明自己。”他忽然扯开衣领,锁骨附近的箭疤泛着青紫,“四年前在东海替你阿兄挡了海匪的冷箭,虽立了战功,但也因重伤归京。姑母哭着求圣上把我拴在京城,这才从中垒令熬成执金吾。”
魏纾意上下打量着江栩,轻笑:“你?剿匪立功?”
“小爷十六岁便出海端了三个匪窝!”江栩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这执金吾的官帽是捡来的?”
响午过后,裴言捧着名册到帐中,躬身递到案前。江栩接过册子,逐行扫过姓名,确认无误后,微微颔首。
“三十亲卫齐了。”他屈指弹了弹名册边角,又忽将名册抛给魏纾意,“仔细看好了——往后这些人只听圣旨、军令与你。”
魏纾意指尖轻抚着名册上的每一个名字,忽听得他低笑:“我知你白日里那些荒唐行径是作戏。你有你的大事要办,我且替你备好刀刃铠甲。但还请你厚待我的北军弟兄们。”
她合拢名册抵在心口:“我必不负将军所托。”
“时候不早了,待我换了便服,便送你回府。”
魏纾意将名册递给苏木,腕间金铃清脆作响,三十亲卫已在车驾后列阵。江栩飞身上马,单手控缰,护送魏纾意回府。
青帏马车碾过朱雀街石板路,远远便望见宁国公府的朱雀门。江栩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时,正瞧见三辆朱轮华盖车架停在阶前,他抱拳向众人见礼的当口,魏纾意已搭着苏木的手背下了车。
“你就是阿嬑吧。这一路上在驿站歇脚,满耳都是魏四姑娘智破假药案、苗蛊案的风声。”这位素来端肃的魏家长公子竟亲自扶她起身,“如今看来,倒比传闻中更添几分侠气。”
“阿兄过誉了,阿嬑不过是个药王谷的小丫头罢了。”
魏纾予绞着帕子轻笑出声:“阿兄平日像阎罗似的,今日居然夸阿嬑,太阳怕不是打西边出来了?”这话引得三夫人用团扇虚点她额头,檐下顿时漫开一片笑声。
魏纾宛倚在郑莘身边,丹蔻染就的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半个时辰前她还被三婶握着手,听她夸赞“魏家五姑娘最是温婉娴静、知书达理”。可到底是会破案的能耐人,魏纾意一来,原不说话的阿兄二姊全迎上去了,三叔母的团扇也转了方向。再看看魏纾意身后那陛下亲赐的三十亲卫,更是怒火中烧。
江栩正欲告辞,忽觉腰间鎏金令牌被股力道扯动。魏舒延勾着他肩膀猛地发力,结结实实撞得他闷哼一声:“江小将军如今……是执金吾了?”武将粗粝的指节摩挲过令牌背后“执金吾”三个篆字。
“哪比得魏小将军上月连破十八水寨的威名。”江栩笑着挣脱魏舒延,轻捶他胸口,“我今日还有事,先行告退。改日醉仙楼做东,必要灌得你说出破敌的关窍。”
魏纾意望着两人你来我往,恍惚间想起前世。那时她谨守闺阁本分,对魏家事宜更是漠不关心,除了年节祭祀鲜少与各房往来,出嫁后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除了祖母与父亲,几乎无任何往来。而今不过插手几桩案子,倒似在死水里掷了块青石,涟漪层层荡开竟到了此处。
更没想到的是,安神衙香未散尽,拜访完祖母的魏舒延与魏纾予便带着十来个随从和几大箱子绕过径直往魏纾意的院子来。打帘小丫头来不及通传,药香里已撞进乌泱泱一片人影。
“阿兄?二姊?”魏纾意慌忙搁下药杵,一时愣神,“这舟车劳顿的,见完祖母怎的不回自己屋中休息?还带这么多东西?”
魏纾予解下披风搭递给魏舒延,从袖中取出个精雕的方匣:“我们在驿站便听闻祠堂闹鬼一事。”她悄然打开匣子,低语到:“这是阿兄这三年立功攒的十六颗东海明珠,祖母那边已经给过了,这些你且收着,定惊安神。那还有几箱料子、瓷器、草药和酒,你都收好。”
“我和阿妤商量过了,阿婉有二伯母护着,宗祠里那些老顽固自然要掂量三分。可你当年被送回药王谷时,先二伯母的丧幡还悬在门楣上。他们闹着要你祭天,不过是欺祖母年迈,先伯母早逝罢了。如今我回京,明日便能领靖海将军衔,在魏家也能说得上话了。今后,我定会为你和阿妤在魏家劈开条道。”
“是啊,是啊。日后有何事,你都不要藏着掖着,我和阿兄定会护在你前面的。”魏纾予轻抚魏纾意的手,温婉说道:“不过我闻着,你房中的衙香清雅舒意,与寻常衙香很是不同。阿嬑,可以告诉我你的制香方子吗?”
“这……这是药王谷的病人送的,清心安神,也就这一罐了。我也不知何方子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