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神山的祭典（六）
郑斜的手僵在门把上，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阴风卷着门帘发出沙沙声响。
他盯着帘后晃动的阴影，脖颈后泛起一丝凉意——
那声音分明是牛蛋的，可牛蛋此时正躺在床上昏睡，刚刚从中邪状态恢复过来，此刻他的呼吸绵长平稳并无一丝异状。
而且以郑斜的眼睛看过去。也并没有从牛蛋的身上看到残留的阴煞气息。
郑斜皱着眉头，那声音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出门，外面有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斜试探着又打算去打开门。然而当郑斜的指尖刚触到门把，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脚底窜上脊背。
那门把上，此刻竟然已经无声无息的结了一层细冰。郑斜的手指接触在门把上。感觉到一丝刺痛。
郑斜猛地缩回手。
“这里晚上很冷，不要出去。”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这一次发出说话声的是正鼾声如雷倒头大睡的老牛。
郑斜眯起眼，转头看向床榻。
然而老牛与牛蛋都未曾有任何异状，仿佛刚刚发出声音的并不是他们。
然而郑斜百分百确定，刚刚发出声音的就是他们两个。
但这两人分明正在沉睡。而且不是作假，明明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当中，这样生理上的变化，装是装不出来的。
郑斜站在那里观察了半天，忽然感觉有一丝不对。
这两个人沉睡的姿势似乎有些古怪。
他掀开帘子进入屋内，来到床前仔细地查看着老牛和牛蛋。
这两人此时已经陷入了极为深度的睡眠当中。
老牛此刻仰面躺着，胸脯起伏比常人慢上两拍。
郑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翻开眼皮——却发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映着油灯竟不闪躲。
寻常昏睡的人也该有的光反应，此刻像是被什么抹去了。
郑斜沉默了一下，随后用手指摸到老牛腕间，只感到对方脉象沉缓如溪水入潭，但尺脉每隔五息就突跳一次，像是有小石子接连砸进水里，并不像是正常人沉眠的脉象。
郑斜又漫步来到牛蛋审前。
果然，这父子俩脖颈后都凝着层细密汗珠，摸上去却冰凉似井水。
随后挣钱又给牛蛋搭了一下脉，果然又发现了一丝古怪。二十岁小伙子的脉本该如春溪奔涌，此刻却沉缓似老牛耕田。指腹下每过五息就突兀一跳，倒像是一口漏壶在缓缓滴水。
他忽然按住少年合谷穴，指甲掐进皮肉半寸，那本该弹起的腿脚却像浸透水的麻绳般瘫软。
这不是正常睡眠，也不是中邪，受到阴煞缠绕。而是被人下了迷药的表现。
这就怪了。从始至终他们都待在一个房子里。这两个人何时被人下了迷药，而郑斜自己又为何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郑斜皱了皱眉头。
事情愈发的古怪了。
而在此时，郑斜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像是有无数湿漉漉的麻袋拖过石板路。
他扭头看向窗外，却发现窗外的月光悄悄的被不知从何时升起的浓雾吞噬。学堂门口的牌匾上，那黑猫的瞳光在浓雾中一闪一闪，似乎在高处审视着什么。
他感觉整间屋子里面突然漫起一股山涧特有的湿冷气息。而这股气息的来源显然是窗外。
浓雾逐渐弥漫。呼吸之间，郑斜竟感觉自己的脑袋似乎有一丝沉重，一股睡意涌了上来。
“这雾不对！”郑斜察觉到自己异常的困意，立刻警惕起来。
这道浓雾似乎有让人沉睡的功效，而且生效原理大概率不是通过精神方面的攻击。
因为郑斜的脑子里有个恶魔牌的防火墙，如果是源于精神与灵魂方面的侵蚀，对郑斜是不可能生效的。毕竟这是一道哪怕直面恶魔的精神污染都不足以让郑斜陷入混沌的坚固堡垒，更何况仅仅只是一些雾气。
在浓雾中大概率混杂着某种类似迷香一样的物质，可以从物理层面让人吸入的人陷入昏睡。
而吸入浓雾的结果就是老牛父子俩现在的状态。
不过这雾中混杂的迷香浓度应该不高，只是对睡眠起到了催化作用，能让清醒的人产生强烈的困意，也能让睡着的人陷入昏迷。
而郑斜对这玩意儿的抵抗能力则是比较强——虽然他的能力数值被限制在了普通人水准，但已经被强化过的身躯并不会因此而彻底丧失已经进化过的抗性。所以他尚且能在吸入这些迷雾之后依然保持清醒。
这浓雾中的迷香是谁布下的？
刚刚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村子里的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
郑斜心中愈发感到古怪。
夜雾浓得化不开，几乎能从雾中滴下雨来，水珠落在屋外的青石板路上，溅起粘稠的灰尘。
那本该无人的学堂此刻门扉半掩，门缝中竟然渗出暗红烛光，隐约传来孩童的嬉笑与啜泣交织的怪声。
郑斜屏息贴在窗缝边。却见那浓雾中缓缓浮现出几道佝偻黑影，它们的四肢反关节扭曲，头颅低垂至胸口，腐烂的衣摆下露出森森白骨。
“尸鬼！”
郑斜心中一惊。
这些尸鬼是从哪里来的？
突然在此时，一阵短促的呜咽声突兀刺破死寂。浓雾中倏地窜出一只不知哪里来的野狼，它颈毛倒竖着往村口方向狂奔，后腿拖着一道发黑的咬痕。它喉间滚出断断续续的哀鸣，仿佛被某种天敌追赶。
最外围的尸鬼猛然顿住，腐烂的指节“咔”地折向声源。野狼尚未来得及跃过石阶，三条黑影已呈三角合围之势扑上。郑斜透过窗缝看得分明——其中一只尸鬼的脊椎如蛇般扭成拱形，下颌撕裂至耳根，腥臭的涎水混着蛆虫滴落在野狼颤抖的脊背上。
野狼的喉咙里爆发出近乎婴啼的尖啸。下一秒，三具尸鬼同时啃上它的脖颈与腹腔，腐肉与新鲜血肉绞缠成团，暗红的血沫喷溅在石板路上，竟如活物般蜿蜒出细小触须。
几乎只待几个呼吸，待黑影散开时，原地竟然连一块碎骨都没有留下。
那野狼体型壮硕，毛发黑的发亮，若是如老牛这样的寻常凡人，哪怕数个齐上恐怕也只会成为它的口粮！
而这野狼此时在尸鬼的围攻之下，竟然瞬息之间便尸骨无存，实在令人惊悚。
最重要的是，这浓雾之中的尸鬼影影绰绰，数量不知凡几，简直堪称是一支尸鬼大军！
这就有点恐怖了。
这些尸鬼是谁在操控？是否与光玉有关？
就在那些尸鬼路过老牛家时，最前方的黑影突然停住，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竟将脸旋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溃烂的面孔正对着郑斜的窗口！
郑斜立刻屏息，躲在窗户下方，指尖悄悄扣住之前开坛做法时放在一边的桃木剑。
若那些尸鬼发现自己，依靠这把能驱邪的桃木剑，多少也有些自保之力。
不过即便如此，郑斜也没有信心能在外面那么多尸鬼的围攻下生还。
不过那些鬼物并未靠近，似乎他们不会袭击屋子里面的生灵，只是机械地沿着青石板路游荡，清扫子夜还在路上游走的活物，仿佛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巡逻木偶。
寅时三刻时，雾气渐稀，那些尸鬼也走完了青石板路，从村子的另一头消失不见了。
学堂上的黑猫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学堂门缝里的烛光也早已熄灭。
郑斜终于松了口气，这一晚他提心吊胆，根本不敢睡下。
金色的朝阳从远方升起，一缕晨光驱散了最后的迷雾。
鸡鸣犬吠皆在远方响起，村子里开始热闹了起来。
老牛也打着哈欠坐起身，看到郑斜正坐在椅子上，浑然不觉昨晚发生过什么：“恩公起得可真早，我去烧水洗漱，之后就带您去见司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