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巴西:若热·亚马多与巴西民族身份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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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巴西文学在拉美文学中处于怎样的位置?为何在讨论拉美“文学爆炸”时,鲜少见到巴西作家的身影?近年来,中国葡语学者一直致力于向大众澄清上述问题。闵雪飞曾从“拉丁美洲”一词的历史流变入手,厘清了“拉美文学”“西语美洲文学”“巴西文学”之间的关系,指出在中文语境中,常常出现以“拉美文学”指涉西语美洲文学的误用。闵雪飞:《“拉美文学”涵盖了巴西文学吗?》,《书写真实的奇迹——葡萄牙语文学漫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103—110页。我也曾多次借助巴西作家若热·亚马多在中国的译介与接受情况,分析巴西文学之所以在中国相对“隐形”,主要在于缺少深入有效的阐释。樊星:《隐形的巴西:论若热·亚马多在中国的译介》,《书写真实的奇迹——葡萄牙语文学漫谈》,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207—213页。Fan Xing, “Literatura brasileira oculta – tradução e recepção de Jorge Amado na China”, in EXODUS: deslocamentos na literatura, no cinema e em outras artes, Belo Horizonte: Editora Relicário, 2020, pp.77-89.毋庸置疑的是,无论是“拉美文学”概念的混乱,还是巴西作家在学术研究中的缺席,其根源都在于对巴西缺乏了解。因此,若想真正改变巴西文学长久以来被误解与忽视的境况,便不能仅靠葡语学界内部的自说自话与泛泛而谈,而应该尽己所能,让不懂葡语的读者与学者认识巴西、认可巴西文学的价值,从而进一步促进中巴文学与文化的交流与互鉴。

若想实现这一目的,若热·亚马多无疑是最合适的研究对象。作为年少成名而又笔耕不辍的作家,在6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亚马多一直致力于书写巴西。他对巴西现实的描绘不仅受到国内与葡语文坛的认可,为他赢得了巴西文学院院士、卡蒙斯文学奖等荣誉,更随着几十种语言的译本风靡全球,成为巴西形象构建的有力推手。即使在中国,虽然巴西文学研究者寥寥可数,但亚马多的译介却颇为可观。从1951年翻译家吴劳着手翻译《无边的土地》开始,经过20世纪50年代的革命文学译介、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拉美文学热”,再借着里约世界杯与奥运会的助力,八成以上的亚马多作品都已经被译成了中文,除了经典的长篇小说之外,还有回忆录、访谈集、短篇小说与人物传记。这些亚马多中译本构成了一座巨大的宝库,足以让我们窥见巴西精神的重要一隅,也是我选择在第一部专著中研究亚马多的原因。

恰如题目所示,本书的重点在于探究亚马多文学创作与巴西民族建构之间的关系。这当然不仅仅是借亚马多作品来揭示巴西的民族特质,也意味着要从文化视角来阐释亚马多的文学创作。之所以强调这一点,是因为即使看到了亚马多对于巴西的书写,也可能仅仅将它视为对现实的记录,而无视其在构建民族寓言与共同体想象过程中所展现的艺术价值。而亚马多并不只是历史的记录者,更是历史的创造者,因为许多特质正是经他挑选、变幻乃至再创造之后,才获得了巴西民众的普遍认同,从而构成了世界所认识的巴西形象。只不过,由于亚马多采用的是传统现实主义叙事手法,惯于对巴西社会进行全景式描写,因此在突出作品拟真性的同时,也往往会掩盖其象征性与寓言性的内涵。

为了体现出亚马多作品中拟真性与寓言性、历史性与思想性、个人性与集体性的平衡,本书采取了如下的章节设置。首先是绪论部分,目的是澄清亚马多创作与巴西历史文化之间的相互影响。之后是6个主要章节,分别从阶级、城乡、混血、狂欢、女性隐喻与历史重述的角度探讨亚马多对巴西的塑造。尽管这些章节是根据主题划分的,所选取的代表作品却几乎与出版顺序一致,这是因为亚马多的创作本身便是对于历史经验的有效提炼,其笔下的经典人物就仿佛是巴西各时代集体意识的象征。余论部分将对亚马多之于巴西的意义加以总结,并对当前重读亚马多的必要性进行反思。

除本书的基本内容之外,撰写过程中出现的两个问题也需要略作说明。

首先是亚马多译本的使用问题。前文已经提到,亚马多的中译本经过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积累,无论是从葡语直译,还是从英文、法文、俄文等译本转译,都共同组成了一座巨大的宝库。因此,为了表达对于前辈译者的尊敬,也为了方便读者进一步阅读、查证,在撰写这本书时,所有涉及亚马多原作的段落,我都会尽可能使用已有译文,只有在缺少中译本或是涉及删改、误译、改动以致影响分析时才会使用原文文献。在本书中,凡是没有标注中译本的,均为我本人从原文翻译。此外,由于亚马多中译历史跨度较长,且部分译本并非由葡语直接翻译,因此同一专有名词(如作品名、人物名等)可能出现多种译法。针对这种情况,我会在行文中尽量统一,在涉及直接引用时保留原译并添加注释。

其次,虽然这本书整体而言是全新的研究,但因为我从硕士期间便开始撰写有关亚马多的论文,部分论述免不了带有前作的影子,其中有3个部分需要特别说明:第三章第二小节,对于《奇迹之篷》中“模糊的种族界限”以及“狡黠的抗争手段”这两个问题,我此前在《“混血儿的面孔”:亚马多〈奇迹之篷〉中的混血文化书写》(载《外国文学评论》)中已经做过相关讨论;第四章第二小节,关于《金卡斯的两次死亡》中所蕴含的狂欢精神,我也在这部小说的译后记中(《若热·亚马多〈金卡斯的两次死亡〉:反英雄的狂欢化死亡》,载《文艺报》)作过一些简单的分析;第六章第一小节将《大埋伏》作为巴西民族建设的寓言,这一解读方式在我的硕士论文《大埋伏:一部总结小说》(Tocaia Grande: romance síntese de Jorge Amado)已经出现。然而,尽管上述三部分与前作有所关联,论述的视角与重点却不尽相同。不仅如此,同之前的论文相比,本书对于《金卡斯的两次死亡》以及《大埋伏》的讨论都比之前进行了大幅度地深化与补充,以便能够更好地呼应主题。

此项研究能够顺利完成,与许多人的帮助密不可分。感谢所有曾译介过亚马多的前辈译者,是他们开启了我对亚马多的阅读之路。感谢《世界文学》编辑部、译林出版社、99读书人以及彭伦老师,他们对于年轻译者的信任使我有幸翻译了几部亚马多的著作,翻译过程中的收获也同样促成了这部专著的诞生。感谢曾刊发拙文的各位期刊编辑,让我在返稿修改中不断进步。感谢我的同事王渊通读初稿并提出修改意见,感谢那些一直在学术道路上为我提供帮扶的师长:北京大学的闵雪飞老师、巴西坎皮纳斯州立大学的马里奥·路易斯·弗伦济洛(Mário Luiz Frungillo)老师与弗朗西斯科·福特·哈德曼(Francisco Foot Hardman)教授。

希望本书的出版能让更多人对巴西文学产生兴趣,如有错漏之处,恳请各位读者同仁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