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刘禹锡的诗歌创作,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德宗贞元二十一年(805,即顺宗永贞元年,此年正月德宗崩逝、顺宗即位。八月,顺宗退位、宪宗即位)刘禹锡三十四岁以前为第一阶段。
据其《刘氏集略说》所述,刘禹锡少时曾从权德舆、诗僧灵澈等学诗,但刘禹锡传世诗文并无少作,其最早的一首诗《华山歌》,作于贞元八年(792)入京应进士时,其后就是《省试风光草际浮》了。贞元八年至贞元二十一年贬朗州前十余年间,刘禹锡的诗可以编入此一段者,不过四十余首。总的来说,刘禹锡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还未显示出自己的独特面目。但贞元末期,刘禹锡在朝为官、结交王叔文等对其以后的人生命运和文学创作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刘禹锡进入科场非常顺利。贞元八年(792),二十一岁的刘禹锡赴京应进士举,次年(793)登进士科(柳宗元同时登科),再登吏部博学宏词科,授太子校书。相对于久困科场的多数举子,相对于“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于吏部卒无成”(韩愈《上宰相书》)的韩愈,初入科场的刘禹锡堪称一路顺风。贞元末,在德宗驾崩、顺宗即位,王叔文、韦执谊执掌朝政的半年之间,初入官场的刘禹锡更是春风得意。然而,刘禹锡因与王叔文相善,参与“王韦新政”,埋下了此后数十年命运坎坷的种子。
“王韦新政”发生的契机是德宗病逝、新君将立之时。德宗在位二十七年,当其晚年,猜忌刻薄,刚愎自用,不任忠臣而亲信奸佞,弊政迭出。朝政如此,立为太子已近二十年的李诵(即后来的顺宗)看在眼里,虽然有时也向德宗规劝一二,但于事无补。贞元十九年,即刘禹锡、柳宗元、韩愈进入御史台为监察御史时,德宗六十二岁,年寿已高,病入膏肓,朝夕不保,于是很自然地在太子周围形成了一个官僚集团。这个集团的核心人物就是王叔文、王伾和韦执谊。
王叔文、王伾俱待诏翰林。王叔文以棋侍太子,王伾以书侍太子。技艺之士待诏翰林,原不可参与国家机密、处分朝廷大政。但二王善于逢迎,尤其是王叔文“深沉多计”,颇得太子宠信,故有时也与太子议论时政。《顺宗实录》卷一载,太子尝欲谏德宗罢宫市,众人皆称善,独王叔文建议太子只应向德宗“侍膳问安”,不宜议论朝政,以免德宗疑心太子急于主政、笼络人心,王叔文由此得太子爱幸。
当然,王叔文起初并无执掌朝廷大权的幻想,他后来的执政欲望,大概由两个因素促成:一是德宗晚年病重而太子对其极为信任,二是与王伾、韦执谊的结识、合流。王伾与王叔文同为翰林待诏,结识很早,而王叔文与韦执谊的结识则是“因缘凑巧”。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生日,御麟德殿召官员与道士、沙门讲论儒、道、释三教(《旧唐书·韦渠牟传》),韦执谊为太子所献佛像作赞,进至东宫,与王叔文初逢。至贞元十九年前后,王、韦交往已颇密切。此后,王、韦又笼络密结一批初入仕途、年轻气盛的新锐才俊,与“陆质、吕温、李景俭、韩晔、韩泰、陈谏、刘禹锡、柳宗元等十数人,定为死交”,“凌准、程异等又因其党而进”(《顺宗实录》卷五)。刘、柳才高自不必说,韩晔、韩泰、陈谏、凌准、程异、李景俭等,皆当世之才。《旧唐书·王叔文传》后附韩晔、陈谏、凌准、韩泰传,称晔“有俊才”,谏“警敏”,准“有史学”,泰“有筹划,能决大事”。《旧唐书》于陆质、李景俭、程异、吕温各有传,称异“精吏治”,质“明《春秋》”,景俭“性俊朗,博闻强记,颇阅前史,详其成败”,温“天才俊拔,文才赡逸”。可见王叔文、韦执谊确有识人之能。至贞元末,已经形成了以东宫二王、尚书省韦执谊为首,和王、韦罗致的一批急于进取的年轻新锐,结合而成的朝廷以外的政治小集团,或皇太子身边的私党。这个政治小集团左右了当时的朝廷,甚至还在朝廷内外造成人人自危的恐怖气氛。
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癸巳二十三日,德宗驾崩;丙申(二十六日),太子即位,是为顺宗。顺宗即位,即以韦执谊为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不久改中书侍郎、平章事),以王伾为左散骑常侍、依前待诏翰林(不久为翰林学士),以王叔文为起居舍人、翰林学士(不久改盐铁副使,再改户部侍郎,仍兼盐铁副使,但去学士之职)。凡王、韦集团中人,职位皆有大幅升迁。其中,刘禹锡“尤为叔文知奖,以宰相器待之”(《旧唐书·刘禹锡传》),故刘禹锡对王叔文心存感激,竭其所能协助王、韦执政,并表现得相当强势,以致于被同僚参劾,“(刘禹锡)颇怙威权,中伤端士。……侍御史窦群奏参禹锡挟邪乱政,不宜在朝,群即日罢官”(《旧唐书·刘禹锡传》)。在王、韦的提拔下,刘禹锡于贞元十九年登朝为御史台监察御史,于二十一年正月擢升为屯田员外郎、判度支盐铁案,从正八品上跃升到从六品上,一般官员要经过十数年才能达到的官阶,刘禹锡不数月就达到了,故称得上是“越级超拔”。本集所选《春日退朝》《阙下口号呈柳仪曹》隐约反映了刘禹锡当时意气风发的情绪状态。
王、韦执政期间,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或“新政”,如罢翰林阴阳星卜医相覆棋诸待诏三十二人,谴责京兆尹李实“残暴掊敛之罪”,贬之为通州长史,罢宫市、罢五坊小儿,罢盐铁使额外进献,出宫女三百人、出掖庭教坊女乐六百人,下诏追还德宗时被贬的名臣忠州别驾陆贽、郴州别驾郑余庆、道州刺史阳城(陆贽、阳城未及闻诏已卒于贬所)等。此六事,除第一项是王叔文“恶其与己侪类相乱”(《顺宗实录》卷一)外,其他各项还是大得人心的。然在古代,新皇帝初即位,大率都有几项新措施以安天下,顺宗这几项“新政”也并非改变朝局腐败的大政方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