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大历史:初民、贵族与寡头们的早期华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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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不惑:坚决不结党

跟鲁昭公混不出什么名堂来,在齐国也慢慢待烦了,孔子又要回鲁国了。

这是孔子第一次到齐国,很可能有子路跟随他。孔子哪年从齐国回到鲁国,史书没详细说,从孔子自己的话看,大概是鲁昭公三十年,孔子40岁之前。孔子说自己“四十而不惑”,就是到40岁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想明白了什么?

从这次流亡生活总结出来的经验,就是:把教书和做学问当成最重要的事业,不能为了利益去搞政治,不能卷入结党营私。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论语·卫灵公》。矜持而不争斗,广交朋友但不搞利益同盟。别管是政治权力,还是物质利益,孔子都不想去和人争,更不会为了争这个去结党。

其实孔子是很关心政治的人,特别想当官,推行他那套政治主张,这一点到死也没改变。但他的原则又很明确,不会在政治沉浮里丧失最基本的人性,这可以算他人生的底线。比如他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如果国家有道,政治清明,你却活得又穷又没地位,就是你自己没本事,你的耻辱;反过来,如果国家无道,政治黑暗,你还过得又富裕又有地位,这是你不择手段没底线,也是你的耻辱。《论语·泰伯》:“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用一句话来归纳就是:宁可活得平庸,也决不给坏人当帮凶。

孔子的这个底线类似于“不为恶”原则(Do not be evil,常译成“不作恶”,其实“不为恶”更准确)。这和历史上的很多政治人物不一样,因为政治人物一般都有最高理想,但没有最低的底线,结果往往就成了打着最高理想的旗号,践踏人伦秩序和道德底线,坏事做绝。

孔子思想的特点就是不走极端。他有好几个层次的目标,或者说标准,优先保证最低标准;能实现最高的固然好,但不能为了最高的就不要最低的。

后世说儒家、儒者,想到的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这是东汉以后的事。从孔子到西汉的儒者,极少有为统治者送命的。孔子周游列国,“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论语·泰伯》。。他效劳过的贵族、国君很多,干得不顺心就换地方,标准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双方权利义务对等。上级如果没出息,孔子就拍屁股走人,跳槽换东家,绝对不会以死效忠。先秦三位大儒,孔子活了七十多,孟子八十多,荀子七十多,他们都不只效忠一个主人。

“文革”时全民“批林批孔”,也没能把孔子彻底“批倒批臭”,就是因为孔子真有底线,他不会为了利益结成主奴关系,做丧失人性的事,哪怕跟国君他也不干。《孔老二罪恶的一生》这类批判作品真正展现的,也只是孔子的不合时宜和有点悲凉的失败人生。


经过这一番流亡、换工作,孔子发现,真正适合自己的还是著书立说、开课讲学。毕竟大贵族的家臣、雇员多得是,不缺他孔丘一个,但对于鲁国那些穷学生,孔子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人。靠着这些学生,孔子也才可能干出点有影响的事。在齐国几年,这方面是荒废了。

想到这一层,孔子就对富庶安定的齐国没任何留恋了,立刻收拾家当赶回了鲁国。《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从这以后,他再没有放松过学问和教育事业,一直到死。

孔子这次出逃,三桓家没有追究。但这次回来之后,孔子就不再给季氏家当职员了,他要全力投入文教事业。


孔子对鲁昭公的感情也很复杂。

鲁昭公在外面流亡了七年。他死后,尸体被运回曲阜,季平子肯定不想按规矩办丧事,但事情也不能做得太过让人指指点点,就把昭公埋在了国君陵区的最外边,意思是说这国君当得不太够格。孔子晚年在鲁国掌权,那时季平子早死了,孔子让人在昭公墓外面挖了条沟,把陵墓圈到了国君陵区的范围内。对这个他曾一度追随又实在扶不起来的无能国君,孔子最后尽了一点臣节。

孔子晚年,陈国一位高级贵族曾问他:你们鲁昭公,算是懂礼的人吗?

孔子说:当然懂礼啊。

那位陈国贵族当面没表态,事后托人转告孔子:鲁昭公娶了吴国公主做夫人,违背了“同姓不婚”的祖训,这怎么能算懂礼呢?您曾经说“君子不结党”,又这么公开袒护不懂礼的鲁昭公,这还是在结党啊!

孔子自然很尴尬,向传话的人道谢:您看,我犯点儿什么错误,就有人给指正,真是幸运啊。《论语·述而》“陈司败问昭公知礼乎”条。

追随鲁昭公这事儿,道义上站得住,理智上就不那么靠谱,因为鲁昭公这人实在没出息。这算是孔子一段失败的经历,跟他提这个,有点像揭人旧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