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数据之触与钢铁囚笼（上）
审讯室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滑闭，隔绝了“永恒幸福”芯片残留的嗡鸣，也隔绝了那粉红色的、带着草莓味香精的荒诞地狱。洛星沉扣在她腕骨上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冰冷的金属指骨透过薄薄的手套，像一副特制的镣铐，每一步都牵引着她向前踉跄。走廊的光线是冰冷的银白色，照在打磨得能映出人影的合金墙壁上，延伸向未知的幽深之处。
苏璃能清晰地感觉到后颈芯片的存在，一个冰冷的、嵌入皮肉的异物，像一颗定时炸弹。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在敲击着它，而那甜腻的电子低语，如同附骨之疽，在她意识边缘反复回荡：“服从…安宁…喜悦…”她用力咬了下舌尖，血腥味和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着清醒，抵抗着那股想要放弃思考、拥抱“幸福”的可怕诱惑。
洛星沉的步伐迈得很大，军靴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回响。他敞开的军装衣襟随着走动微微晃动，露出的那片胸膛在冷光下显得更加冷白，几乎不像活物。苏璃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他另一侧空荡荡的袖管上——那截断臂还留在她的“浴缸”里。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想笑，却又被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
手腕上的力道猛地一紧，将她粗暴地拽进了一个房间。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重的闷响。
这里不像审讯室那般冰冷残酷，却更令人窒息。空间异常宽敞，穹顶高远，装饰极尽奢华，却又透着一股非人的、精确到毫米的秩序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到令人眩晕的星际都市夜景，悬浮车流如同发光的溪流在钢铁丛林中穿梭。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尺寸惊人的床，铺着深灰色的、看不出材质的织物。除此之外，只有几件线条冷硬、功能不明的银色家具，整个空间空旷得像一个精心打造的展示柜。
而苏璃，就是那个被强行塞进来的展品。
洛星沉终于松开了手。失去钳制的瞬间，苏璃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扶住旁边一个冰冷光滑的金属矮几，稳住身形，急促地喘息着。手腕上残留着清晰的、被金属指骨箍出的红痕，隐隐作痛。
他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眸在室内柔和了许多的光线下，依旧冰冷得像两颗无机质的宝石。他没有理会自己空荡的袖管，径直走到靠墙的一个银色流线型控制台前。手指在光滑的表面上快速滑动了几下。
嗡——
轻微的震动声传来。苏璃警惕地抬头，只见房间一侧原本光滑的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内嵌的、类似医疗舱的结构。柔和的白色灯光亮起，照亮了里面复杂的机械臂和各种闪烁着微光的探头。
“进去。”洛星沉的声音没有起伏，命令简洁得如同输入一行代码。
苏璃的心脏猛地一沉。又是检查？芯片还不够，还要对她的身体做什么？
“做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戒备和抵触。
洛星沉没有回答，只是侧过头，用那双黄金熔铸般的眼睛看着她，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倾轧过来。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只有不容置疑的掌控。
反抗是徒劳的。苏璃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芯片在颈后隐隐发热，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愤怒和屈辱，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医疗舱。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让她虚弱不堪。
当她踏入舱内，冰冷的金属地面让她打了个寒颤。透明的舱门在她身后无声地闭合、锁死。轻微的嗡鸣声响起，柔和的扫描光线从四面八方投射在她身上。
“全身扫描启动。目标：H-7342，苏璃。检测项目：生理状态评估，神经接驳稳定性，芯片融合度，异常能量残留…”冰冷的电子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
苏璃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在她身体上游移的探头。她能感觉到光线穿透皮肤，扫描着骨骼、内脏，最后重点聚焦在她后颈的芯片处，传来一阵阵细微的、令人不适的麻痒感。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那只刚刚在芯片植入时承受了剧痛的手，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灼热感。不是伤口发炎的那种热，更像是指尖内部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看向自己扶着舱壁内侧的左手。视线落在那冰凉的金属舱壁上——
轰！
蓝色的光瀑毫无征兆地在她眼前炸开！
比在审讯室时更猛烈，更汹涌！不再是模糊的洪流，而是清晰的、具象化的数据！无数发光的、结构复杂的代码如同奔腾的星河，在她扶着的这片金属舱壁内部奔流不息！她能“看”到能量传输的路径，看到控制指令的生成和传递，看到维持这个医疗舱运转的底层逻辑！这些信息不再是冰冷的符号，它们仿佛带着电流的嗡鸣和金属的质感，直接涌入她的视觉神经！
【设备ID：高级医疗扫描舱-C7】
【当前任务：目标H-7342全身深度扫描】
【能量供应：稳定（主能源线路，次级备用线路）】
【控制核心：位置：舱体顶部左侧面板后…状态：在线…】
【权限锁：三级加密（总督洛星沉专属）】
【异常检测：目标左手无名指末端检测到微弱未知能量波动…频谱分析中…】
苏璃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能“读”懂这些信息！不，不仅仅是读懂，她感觉自己仿佛能…触摸到它们！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现。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精神集中在医疗舱控制核心那条标识着【状态：在线】的数据流上。没有键盘，没有指令，仅仅凭借一个强烈的意念，如同用手指去拨动一根无形的弦——
【状态：在线】→【状态：离线】
嗡鸣声戛然而止！
医疗舱内所有的扫描光线瞬间熄灭！正在运作的探头僵停在半空中！控制台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变成一片漆黑，只有一行刺眼的红色警告在疯狂闪烁：
【核心控制器离线！紧急停止！】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那个为她准备的华丽牢笼——步入式衣帽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尊严上。她能感觉到洛星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背上，冰冷、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的状态。
衣帽间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满目不属于她的华服。苏璃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光洁的地面上。
她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眼前。指尖依旧残留着触碰数据时那种奇异的灼热感。无名指的末端，在衣帽间柔和的光线下，似乎…真的比旁边的皮肤颜色淡了一点？像蒙上了一层极薄的、半透明的纱。
零号实验体…
找到你了…
数据之触…
那些冰冷的信息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冲撞。她看着自己这只似乎开始变得不一样的手，眼中那点伪装出来的麻木和顺从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在绝望深渊中燃烧起来的火焰。
这具身体是囚笼，芯片是枷锁，门外是掌控生死的机械暴君。
但她的“手”，似乎能碰到这个冰冷钢铁世界的脉络了。
代价是未知的侵蚀，是身体的透明化。
可这又如何？
苏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弧度。
地狱？那就看看谁先把谁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