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期而至的微信（中）
顾晓莲没有说谎，但她很快后悔了。
她确实找到了新工作，在新泰路的恒悦大厦，一家做通信业务的老公司。
老板姓赵，五十来岁的年纪，体型肥胖，大腹便便，因为谢了顶，一张油光铮亮的圆脸看上去满是横肉，油腻又凶煞。十几年前的时候，靠着家里的人脉，做电信增值业务发了一笔横财。但互联网兴起后，随着QQ、微信等即时通讯软件普及，公司业务一蹶不振，从原来数千人的规模缩小至不到两百人。
也是因此，临时抱佛脚成立了所谓的流量团队，招了一批人，由老板亲自上阵带队，准备通过互联网让公司起死回生。
计划就是将原来B端G端的生意通过流量做到C端，把原本卖给单位的虚拟电话号码卖给普通人。PPT是：国内10亿手机号主，就算千分之一的人买了这个虚拟电话，按最便宜的100块来算，一年也至少能营收一个亿。
又因为这个东西几乎0成本，不需要运维，只要推广出去，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还信誓旦旦地许诺，到时候每个人都能提几十上百万。
可是这句轻飘飘的“只要推广出去”，让团队里的人面面相觑。因为画过几次饼之后，大家清醒意识到，这位老板深谙互联网白嫖之道，压根没有一分钱的推广预算。
“什么广告费渠道费，不用搞这些虚的，直接找网红主播帮忙带货，或者跟那些大品牌合作，每卖出一个号码，和他们三七分成。”
“他们又不需要付出什么，也不是在帮我们打工，露个脸躺着收钱就行了，何乐而不为呢？”“你们的任务，就是找到这些流量渠道，跟他们谈合作，他们肯定抢着来！”
她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且不说现在的手机电话功能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一个既不实名认证，又不能显示属地的虚拟号码，岂不是在给电信诈骗推波助澜？别说没有钱根本推不出去，即便侥幸推了出去，恐怕也难逃被点名封杀的命运。
他们这个草台班子项目组，只怕过不到两三个月，就要原地解散。
那些有负责其他业务的老员工深谙这个道理，也不怕被裁，就天天敷衍塞责磨洋工。而他们这几个新来乍到的，只怕过不了试用期就得背锅走人。
自己还天真地以为这种传统又稳定的行业，能避开互联网流量的旋涡，安安稳稳做点有积累的事。
谁知到头来，仍旧被年过五旬的傻Ⅹ老板当傻子一样，卷进不切实际的互联网白手起家美梦。
甚至上班第八天，脑洞大开的赵老板，兴致勃勃召集知开会，说有一个绝对能引爆全网的好主意给大家指路——
最近某位任姓明星因为抑郁症自杀，流量火爆，完全可以公布一个虚拟电话，告诉她的粉丝，这是明星的私人电话，让他们打电话悼念留言。这样，项目组虚拟电话的牌子很快就能打响。到时候再动员一下这些粉丝，让他们买一个和偶像一样的虚拟电话留作纪念，销路不就一分钱不花就打开了！
她从来不会用“脑瘫”这个侮辱性极强的词汇攻击别人，但这一回，想例外了。
她真的后悔——
自己不该不留余地地回绝了那位林总的好意，熟人推荐的工作，至少不会是如此坑人。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天，就算自己想吃回头草，估计也来不及了。
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出路，被这位“脑瘫”老板一激，她立刻决定豁出去试一试。
也许，可以找个借口跟他叙叙旧，再顺势恭维一番，然后水到渠成地试探一下先前那份工作。她隐隐约约有印象，前同事口中的这位“林总”，貌似是一个很有涵养的人，应该不会因为一两句话不投机就将人拒之门外。
开场白怎么说都觉得尴尬，最后就只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干巴巴的“林总”发了过去。
可能人家早就恼羞成怒把她删了，也可能冷言冷语怼上来一句“有何贵干”，也可能不计前嫌问她“怎么了”……
但事实上，消息顺利地发出去了。她从上午等到下班，又等到睡前，对话框里仍是静悄悄地毫回音。
顾晓莲有些懵——她猜不透这位林总是什么心思。按理说，他能因为自己一则发不起眼的朋友圈大费周章，还主动相帮，至少是个古道热肠的人，不可能自己开口了，反而置之不理。
把聊天记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她似乎终于瞧出来一些端倪——自己的那句“不太熟”，貌似惹恼了他。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想不到竟然此严重——自己不过是说了句实话，怎么看都算不得冒犯。哪个正常人会因为陌生人的一句“和你不熟”而耿耿于怀？
自己一个女生，突然被一个几乎陌生，不知道任何底细、尤其还是大龄已婚的男人献无事殷勤，有点戒心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也不指望他还愿意帮自己找什么工作。只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就这么莫名其妙成了罪人，有点难以接受。
“您是生气了吗……”
无奈且不甘心地又发了一句，意料之中也是没有回音。
“是因为我说和您不太熟吗……”
“但是，这也不算没礼貌吧，讲道理，我们除了偶尔碰过几回面，确实没啥交集好像……”
“我本来就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性格如此，也不是针对您一个人，并不是有意冒犯。”
“如果哪里说错了，我跟您道歉行吗？”
……
尽管极尽低声下气之态，但一连串的消息如泥牛入海，再无后续。
如此又过了一天，寝食难安、坐卧不宁的她，有些熬不住了。
就算自己无意，得不得罪也由不得她说了算，为一个以后不会再打交道的人，弄得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有些不值当。
“行吧，你厉害！”
“还听说您是个谦谦君子，看来也不过如此。”
“咱们好歹相识一场，这种事也值得你斤斤计较，我是真的服！”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你爱怎么误会怎么误会，我无所谓，咱们江湖再见！”
正准备拉黑了事，一条消息却忽然弹了出来。
“听说？听谁说的？姚菲？”
她顿时目瞪口呆。
姚菲，便是她眼中那个一见到林咏声就化身双面胶的前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