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密信连江左 孤城悬子时
废弃砖窑内弥漫着劣质油墨、霉烂纸张和差役身上汗水的混合气味。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沈墨紧握名册和密信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窑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
“米券足用，速扩‘薪柴’。‘炉火’已备，待‘东风’至。‘承火’永耀。”
这十六个字，每一个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沈墨的神经上！字迹与杨氏密信、伪造文书高度相似，却更加急促，更加……危险！“薪柴”是饥民，“炉火”是即将爆发的暴乱，那“东风”是什么？一个时机？一个信号？还是一个……来自城外的强大推力？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待‘东风’至”四个字上，一股冰冷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住心脏。天京城外，最大的“东风”是什么？是兵临城下、虎视眈眈的清军江南大营！这“承火”孽蛟，竟与城外清妖有所勾连？！他们不仅要焚毁天京人心，更要引清妖入城，彻底覆灭天国？！
“大人！这两个匠人嘴硬得很！只说是被人花钱雇来印这纸片的，其他一概不知！”老秦的声音带着一丝焦躁，打断了沈墨的思绪。他正指挥差役审讯那两个被捆得像粽子般的印制匠人。两人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赌咒发誓只是拿钱干活，连雇他们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每次都是半夜把材料放在破窑门口，银钱压在石头下，从不见面。
沈墨知道，这种外围的小喽啰，确实难知核心机密。他暂时压下心中惊涛，目光锐利如刀，转向那几卷厚重的信徒名册。这才是真正的突破口！他迅速翻动名册，朱砂笔记录的“承火”印记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人名、大致住址（多为城南流民窝棚区）、发展日期……信息虽粗糙，却勾勒出一张巨大的、覆盖天京底层角落的暗网！
“老秦！”沈墨沉声道，语速极快，“立刻按名册地址，分派精干人手！暗中监控所有记录在册的‘信徒’！尤其是那些发展下线众多、记录日期较早的头目！不要惊动，只盯梢！查清他们平日的活动规律，接触人员，尤其是……与城外有无异常联络！若有异动，立刻回报！”
“是！”老秦领命，立刻招来几名心腹差役，低声分派任务。
“还有，”沈墨拿起那张写着密令的纸条，目光凝重，“此信字迹，与之前杨氏密信、伪造文书高度相似，必出自同一人之手！此人，就是‘承火’在天京的核心！是连接内外、操控全局的‘孽蛟之首’！名册上，必有他的化名或代号！给我仔细筛！找出所有身份模糊、行踪诡秘、发展信徒异常多且位置关键者！”
“明白！”老秦眼中寒光一闪。
差役们迅速行动起来，火把的光影在窑洞内急促晃动。沈墨则走到角落，借着火光，再次审视那份密令。“待‘东风’至”……这“东风”何时至？以何种方式至？是约定的时间？还是清军攻城时的里应外合？必须尽快揪出那个“孽蛟之首”，打断内外勾连的链条！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飞速流逝。窑洞外，夜色如墨，死寂的天京城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唯有饥饿的呻吟在风中呜咽。
“大人！大人！”一名负责盯梢名册上某个城南“头目”的差役气喘吁吁地冲回窑洞，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惊骇，“出事了！我们盯的那个叫‘王老五’的，住在臭水沟旁的窝棚里！刚才……刚才突然有几个黑影摸进去！我们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太近，只听见里面几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等我们冲进去……人……人已经死了！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值钱东西没动，但……但我们在墙角破瓦罐下，找到了这个！”
差役颤抖着手，递上一张揉得皱巴巴、边缘带着几点暗褐色血迹的纸条！纸条上，是同样蝇头小楷写就的几行字，字迹与那份密令如出一辙！但内容却让沈墨瞬间如坠冰窟！
“北城火药局，丙字库，‘火德星君’座下。子时三刻，火起为号。‘东风’入城，承火永耀！”
北城火药局！丙字库！子时三刻！火起为号！
沈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这哪里是什么暴动信号？这是要引爆天国储存火药的命脉之地！子时三刻，就在今夜！以冲天爆炸为号，配合城外清军攻城！里应外合，彻底炸开天京的城门！
“火德星君”座下？这是“承火”组织内部对火药库的代号？还是指代某个负责此事的头目？王老五显然是被灭口了！对方察觉到了名册泄露，开始清除可能暴露的知情者！这纸条，是王老五临死前藏下的？还是凶手故意留下误导？！
无论哪种，时间都紧迫到了极点！距离子时三刻，最多只有三个时辰！北城火药局重兵把守，若内部被“承火”渗透，后果不堪设想！
“老秦！”沈墨的声音因极度的紧迫而嘶哑，“立刻集合所有人！带上名册！目标北城火药局！快！要快！”
“是！”老秦也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嘶声大吼，“都别管这里了！集合！上马！去火药局！”
窑洞内瞬间沸腾！差役们丢下俘虏，抓起兵刃火把，冲出窑洞，翻身上马！马蹄声如同骤雨，撕破了染坊区死寂的夜幕，向着北城方向疯狂奔驰！
沈墨策马狂奔，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的焦灼。子时三刻！火药库爆炸！清军攻城！天京城百万生灵，连同这座摇摇欲坠的“小天堂”，将在今夜化为齑粉！必须阻止！必须在子时三刻之前，找出并清除火药局内的“承火”内奸，挫败这场惊天阴谋！
马队如狂风般掠过死寂的街巷。越靠近北城，气氛越发诡异。流民聚集地如同沉默的鬼蜮，黑暗中无数双眼睛麻木地望着疾驰而过的马队。空气中，除了饥饿的绝望，似乎还弥漫着一丝……躁动不安的等待？
终于，北城火药局那高耸的围墙和森严的哨楼轮廓，在夜色中显现。门前守卫的火把亮如白昼，一队队巡逻的圣兵甲胄鲜明，刀枪在火光下闪烁着寒光。表面看来，戒备森严，并无异常。
沈墨勒住马缰，马匹嘶鸣着人立而起。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硬闯！火药局直属天国圣库衙和军械衙管辖，地位特殊，守将未必买他典刑衙的账。若打草惊蛇，逼得内奸提前引爆，一切皆休！
“老秦，带几个人，持我印信，以追查秦党余孽、核查库房安全为由，求见守将！态度要恭谨，但必须立刻见到！其他人，散开！暗中包围火药局所有出口！尤其是靠近丙字库的区域！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试图逃离或传递信号，格杀勿论！”沈墨迅速下令，声音冷冽如冰。
“是！”老秦立刻带人上前交涉。
沈墨则翻身下马，带着几名最精干的差役，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火药局侧面一处相对僻静的围墙。他需要找到一个制高点，观察内部动静，尤其是丙字库附近！
围墙高耸，砖石冰冷。沈墨示意差役搭起人梯。他踩着人肩，如同灵猿般攀上墙头，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围墙内的景象。
火药局内部占地广阔，库房林立，道路纵横。大部分区域被巡逻火把照亮，但也有不少阴暗角落。丙字库位于西北角，是一座半埋入地下的坚固石砌建筑，门前守卫明显比其他库房多了一倍！表面看来，守卫森严，并无异样。
然而，沈墨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丙字库门前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槐树阴影下。那里，两个看似普通巡逻的圣兵，脚步却明显比其他队伍迟缓！他们不时地交换着眼色，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丙字库紧闭的铁门和上方哨楼的位置！其中一个，手指似乎还在袖中轻微地比划着什么！
内奸！就在守卫之中！而且不止一个！他们在等待信号！等待子时三刻！
沈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子时三刻，已不足一个时辰！老秦那边与守将的交涉似乎并不顺利，争执声隐隐传来！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锐利破空声，从沈墨侧后方的高处传来！目标并非沈墨，而是……槐树下那两个鬼祟的守卫！
“噗！噗！”两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石子入水的闷响！
槐树下那两个守卫身体猛地一僵！其中一个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软软栽倒！另一个则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似乎想发出警报，但身体晃了晃，也一头栽倒在地！
暗杀！灭口！
沈墨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一座废弃水塔的顶端，一个纤细的身影一闪而逝，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
阿枝！又是她！
她为何在此？她是在帮自己清除内奸？还是……在阻止自己抓活口？她与这“承火”，到底是什么关系？！
来不及细想！守卫的突然倒地，瞬间惊动了附近的巡逻队！
“有刺客！”
“丙字库！丙字库那边出事了！”
尖锐的警哨声和惊怒的吼叫声瞬间撕裂了火药局死寂的夜空！整个火药局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无数火把向丙字库方向涌来！脚步声、甲胄碰撞声、刀剑出鞘声响成一片！
混乱！彻底的混乱爆发了！
“大人！不好了！里面乱了！”墙下的差役焦急低呼。
沈墨看着瞬间灯火通明、乱作一团的丙字库区域，看着那些被惊动、蜂拥而至的守卫，心中一片冰凉！阿枝的出手，打草惊蛇，彻底搅乱了局面！内奸虽然被灭口，但也惊动了所有守卫！现在，真正的“承火”核心，那个负责引爆的“火德星君”，必然已察觉！他（她）会怎么做？是趁乱强行引爆？还是立刻潜逃？
“冲进去！目标丙字库！不惜一切代价，控制库门！阻止任何人靠近！”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声下令！事已至此，唯有强攻！必须在混乱中找到那个携带引火之物、准备点燃“炉火”的“孽蛟之首”！
他率先跃下墙头，拔出腰间佩刀，带着差役如同尖刀般，迎着混乱的人流和刀光，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座如同巨大棺材般、埋葬着天京城最后希望的丙字火药库！子时的梆子声，仿佛已在耳畔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