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班主任王老师那张标志性的，因常年板着脸而显得格外严肃的“卤蛋脸”（黄颖颖的比喻此刻无比贴切）出现在门口，他左手里夹着教案，右手拿着保温杯，眉头习惯性地拧着，目光精准地盯着挡路的林琦身上。
“还不快进去找座位！都等着你呢？”
林琦猛地一个激灵，像是从一场短暂而迷离的梦境中被人粗鲁地摇醒。他慌乱地收回目光，那滚烫的几乎要将对方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视线瞬间仓皇撤离，留下一种空落落的失重感。脸上不受控制地腾起一股热浪，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他狼狈地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哦…是，王老师。”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走进教室。书包带从肩上滑落一截，他也顾不上拉好。无数道新同学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他身上，像细密的针，刺得他更加无所适从。他根本不敢再往那个靠窗的角落看，只能胡乱地凭着感觉寻找空位。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一样，震得他指尖都在发麻。刚才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初融的溪水，带着点懵懂和惊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惊扰后的薄怒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个名字无声地在唇齿间滚动了一下，结合刚才在走廊，他听见有老师这样喊她慕煜。他微抿着唇用不易被人察觉的声音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慕煜。
“煜煜，煜煜！”黄颖颖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像小钩子一样拽着慕煜的胳膊，把她从刚才那短暂失神的状态里彻底拉了出来，“看到没？看到没！他刚才看你那眼神！我的天！跟被雷劈了似的！魂儿都飞了！”她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慕煜猛地回过神，指尖一颤，铅笔在画纸上拉出一道突兀的、深重的长痕，瞬间破坏了琴房轮廓那优美的弧线。她心头一紧，像是精心呵护的东西被骤然打碎。一股莫名的混合着羞恼的情绪涌了上来，迅速染红了她的耳尖。
“别胡说。”她飞快地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淡。她用力抿了抿唇，试图压下脸上那不受控制的热意。右手握着橡皮，有些用力地一下下擦着那道刺眼的长痕，仿佛要连同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那让她心跳失控的眼神，一并从画纸上、也从脑海里彻底擦去。画纸发出细微的抗议声。窗外的蝉鸣似乎更聒噪了，风扇的嗡嗡声也变得格外清晰，搅得她心烦意乱。
黄颖颖才不吃她这一套，笑嘻嘻地凑得更近：“哎呀，脸红了哦！我们家煜煜居然会脸红！太阳打西边出来啦？那小子叫什么来着？林…琦？看着还行，就是傻乎乎的……”她自顾自地继续点评着，目光追随着林琦略显狼狈的身影在教室后方巡睃。
林琦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在被无形的目光灼烧。他强迫自己目不斜视，终于在教室最后排靠垃圾桶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空位。邻座是个穿着运动背心头发像刺猬一样根根竖起的男生，正歪着头，用一种饶有兴味的带着点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那眼神谈不上恶意，却有种球场边观察对手的锐利，让林琦更加不自在。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走过去，拉开椅子，闷头坐下。书包被他胡乱塞进桌肚，发出哐当一声轻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目光却不受控制地极其隐蔽地，再次投向那个靠窗的位置。
只看到她的背影。
慕煜依旧微微低着头，栗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遮住了小半边脸颊。肩膀的线条绷得有些紧，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她还在专注地擦着那张画纸，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用力。阳光勾勒着她纤细的脖颈和专注的侧影，像一幅凝固的油画。
林琦心里那阵莫名的悸动尚未平息，却又莫名地掺进了一丝细微的失落和忐忑。刚才那短暂的对视，他莽撞的目光，是不是……吓到她了？
“喂，新来的？”旁边那个刺猬头男生突然用手肘碰了他一下，声音带着点自来熟的笑意，打破了林琦纷乱的思绪，“我叫杨哲。怎么着，刚进来就盯着我们班花看直了眼？有眼光啊兄弟！”
林琦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和直接的点破弄得措手不及，脸上刚褪下去一点的热度又轰地一下涌了上来，窘迫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猛地转过头，对上杨哲那双带着促狭笑意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杨哲似乎觉得他这副窘样很有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理解理解。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神秘，“难度系数五星。慕煜，艺术班的尖子，出了名的慢热冰山美人。旁边那个。”他用下巴点了点黄颖颖的方向，“她死党黄颖颖，小辣椒一枚，护犊子得很，眼神能杀人。”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表情夸张。
林琦的心随着杨哲的话一点点往下沉。“冰山美人”“慢热”“护犊子”……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小小的冰，落在他刚刚燃起一点火星的心口上。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靠窗的背影。阳光里，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安静，那么遥远。
“哦……这样啊。”他低声应道，声音有些干涩，先前那点隐秘的雀跃被一种沉甸甸的名为“不可能”的预感覆盖了。
“不过嘛。”杨哲话锋一转，拍了拍林琦的肩膀，语气轻松，“看看又不犯法！对吧？养眼！”他自己说着，目光却也不由自主地瞟向了前排正和黄颖颖不知说着什么笑得一脸灿烂的另一个女生，眼神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移开。
林琦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拿出崭新的课本，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空白的扉页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粗糙的边缘。教室里，午休结束的预备铃突兀地响起，尖锐刺耳，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在凝滞的空气上。
趴着的脑袋纷纷抬起，带着午睡未醒的迷茫和被打扰的不耐。嗡嗡的交谈声像被搅动的蜂巢，瞬间膨胀开来，填满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林琦抬起头，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投向那个方向。
慕煜已经收起了画本和铅笔，正和黄颖颖低声说着什么。黄颖颖笑得眉眼弯弯，似乎在打趣她，而慕煜只是轻轻推了她一下，侧脸线条柔和了些许，嘴角似乎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那笑意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却让林琦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慕煜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目光淡淡地扫过教室后方。
林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闪，身体却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清冷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平静无波地掠过他所在的位置，没有一丝停留，没有丝毫涟漪。
如同掠过一件教室后排再普通不过的摆设——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或者那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
那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了杨哲身上。杨哲立刻咧开一个灿烂到近乎夸张的笑容，甚至还抬手挥了挥。慕煜旁边的黄颖颖似乎翻了个白眼，对着杨哲的方向做了个“切”的口型。慕煜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了杨哲的招呼，随即就平静地转了回去。
从头到尾，她的视线没有在林琦身上聚焦哪怕一秒。那个瞬间点燃他心火的惊鸿一瞥，仿佛从未发生过。
一股冰冷的失落感像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林琦。刚才那短暂的对视，那让他心脏几乎停跳的瞬间，难道……真的只是他的错觉？或者，仅仅是对方出于礼貌的一次无意的扫视？而他，却像个傻子一样，为此神魂颠倒，心跳如鼓？
前排，黄颖颖凑到慕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煜煜，后面那个傻大个儿，就林琦，还盯着你呢！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语气里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
慕煜整理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动作。她没有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冷淡得像初冬清晨凝结在玻璃上的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