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倒悬的沙漏
地牢的霉味混合着草药粉刺鼻的气息，钻入林默的鼻腔。他蜷缩在冰冷的墙角，右手紧紧攥着那块边缘锋利的黄铁矿碎片，左手掌心涂抹药粉后带来的短暂清凉感，正被伤口深处持续传来的、如同虫蚁啃噬般的诡异麻痒所取代。青铜鬼面的侵蚀，并未真正停止。
时间！他脑中只剩下这个疯狂闪烁的红色警示。芯片虽然宕机，但生物本能对时间流逝的模糊感知告诉他，任务时限所剩无几，可能不足24小时！他必须点燃那簇火！这是唯一能撬动外面那场“火炼真金”僵局的支点，也是他证明“金手指”罪证、甚至可能利用混乱脱身的关键！
他挣扎着挪到那堆发霉的稻草旁，借着高处通风口透下的微弱天光，仔细翻找。手指在潮湿、腐败的草梗间摸索，被尖锐的草茎划破也浑然不觉。生存模块的知识碎片在脑中回放：燧石…坚硬、棱角分明…撞击时能迸发火星…
一块！又一块！他摸到几块边缘相对锋利的普通燧石，但这还不够！黄铁矿才是关键！它的硫化物成分更容易产生明亮的火花！
汗水混合着污泥从额角滑落。就在他几乎绝望，准备用普通燧石尝试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沉甸甸、触感冰冷光滑、带着明显金属质感的凸起！他用力将它从烂泥和草根中抠了出来！
一块拳头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闪烁着黯淡黄铜光泽、夹杂着晶亮条纹的矿石——黄铁矿！
希望瞬间点燃！林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迅速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地面，从稻草堆里挑出最干燥、最细碎的纤维，又将几根稍粗的枯草折成小段备用。
准备工作就绪。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手伤口传来的阵阵麻痒刺痛，用右手紧紧握住那块最大的普通燧石，将黄铁矿碎片抵在燧石的一个尖锐棱角上，对准地上那一小撮珍贵的引火绒。
“砰！砰！砰！”他用尽全力，将黄铁矿狠狠砸向燧石！
刺耳的撞击声在地牢中回荡。第一次，只有几点微弱的火星溅落，瞬间熄灭。第二次，火星稍多，落在引火绒边缘，冒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旋即消散。手臂的酸麻和疼痛让他动作变形。
“坚持住！”他咬紧牙关，汗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他调整角度，回忆着芯片灌输的发力技巧，将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集中在手腕的瞬间爆发上！
“砰——嚓！”
一道比之前明亮数倍、带着硫磺气味的橘黄色火星，如同微型烟花般猛地迸射出来，精准地溅落在引火绒的中心！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小光点，顽强地亮了起来！紧接着，一缕纤细但无比真实的青烟袅袅升起！
成了！林默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像呵护初生的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凑近，用最轻柔的气息，稳定而持续地吹向那点微弱的光芒。
“呼…呼…”
光点摇曳着，顽强地抵抗着地牢的潮湿。青烟越来越浓，光点渐渐扩大，终于，“噗”的一声轻响，一小簇金红色的火苗，在引火绒上欢快地跳跃起来！
成功了！微弱的希望之火，在绝望的深渊中，终于被他亲手点燃！
他立刻将准备好的细枯草段小心翼翼地架在火苗上。枯草发出噼啪的轻响，贪婪地吞噬着火种，火势渐渐稳定下来，虽然只有蜡烛大小，但在这阴暗的地牢里，却如同温暖的太阳！
火光映照着林默布满汗水和污迹的脸，也映照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狼一般的锐利光芒。火有了，但如何利用这簇小小的火焰，去点燃外面那场足以焚毁“金手指”的风暴？
就在这时，甬道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的哗啦声，越来越近！不止一人！
林默瞳孔骤缩！是提审？还是灭口？！他来不及多想，几乎是本能地，用脚迅速扒拉旁边的湿泥，将刚刚燃起的宝贵火堆扑灭！只留下几缕不甘的青烟和灼热的地面！同时，他飞快地将黄铁矿和燧石藏进稻草堆深处，自己则迅速蜷缩回墙角，闭上眼睛，伪装成昏迷不醒的样子，呼吸微弱。
牢门被粗暴地打开。进来的不是狱卒，而是两名中庶子的贴身近卫！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冰冷，直接架起“昏迷”的林默，拖出了地牢。
中庶子府邸，一间守卫森严的偏厅。
林默被像破布袋一样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他强忍着撞击的疼痛和眩晕，勉强掀开一丝眼皮。
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中庶子端坐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面前的地上，跪着被反绑双手、面如死灰、抖得像秋风中落叶的“金手指”。更引人注目的是，厅中央摆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盆！炭火正旺，散发着灼人的热浪！火盆旁边的一个铜盘里，赫然放着那把镶嵌着“金柄”的佩剑，以及一尊造型精巧、同样闪烁着诱人“金光”的酒杯——正是“金手指”引以为傲的“金爵”！
显然，中庶子已经等不及了！他要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验证那“厉鬼”的预言！
“妖人，”中庶子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目光落在被扔在地上的林默身上，“你既言‘金非金，血染污秽，祸及身’，本卿今日，便当着你这‘通灵’之人的面，以火驱邪，以血为祭，看看这‘金’，到底是真是假！看看这‘祸’，究竟落在谁身！”
他话音未落，一名近卫便手持火钳，夹起那尊小巧的“金爵”，毫不犹豫地伸向了熊熊燃烧的火盆！
“不——！！！”“金手指”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绝望哀嚎，身体疯狂地向前扑去，却被身后的近卫死死按住！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尊即将被投入火焰的酒杯，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疯狂！
林默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火钳夹着“金爵”，稳稳地悬停在炽热的炭火上方。惊人的高温炙烤下，那原本诱人的“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发乌！仅仅几息之间，光亮的金色表面就布满了丑陋的黑色斑点和锈迹，如同被瞬间腐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金非金”的铁证，在烈火面前，无所遁形！
“嘶…”厅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所有护卫、侍从，包括按住“金手指”的近卫，都震惊地看着那瞬间变得丑陋不堪的“金爵”，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若大人真将此物用于祭祀或宴饮…
中庶子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怒火和羞辱！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目光如择人而噬的猛兽，死死钉在面无人色的“金手指”身上！
“好！好一个‘家传秘术’！好一个‘货真价实’！”中庶子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以妖术惑人，以伪金乱真！险些令本卿贻笑大方，触怒鬼神！此罪——当诛九族！”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金手指”彻底崩溃，涕泪横流，疯狂地以头抢地，“小人…小人有苦衷！小人愿献上真正的秘术！真正的点金术！只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在死亡的恐惧面前，他只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点金术？”中庶子怒极反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真正的点金术？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他挥了挥手，示意近卫放开“金手指”。“说！若有半句虚言，立时让你尝尝‘炮烙’之刑！”他指了指那烧得正旺的火盆。
“金手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开始“交代”：“是…是一种‘神水’！小人…小人有配方！需…需硫磺、绿矾、铜屑…混合熬煮…再将器物浸入…便可…便可化铜为金！”他急切地说着，核心的化学原理被简化成神秘配方，试图增加可信度。同时，他挣扎着，用被反绑的手，艰难地从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本子！封皮是现代工艺的硬纸板！
“大人！配方…配方在此！还有…还有小人的研究心得！尽献大人！”“金手指”如同献宝般，将小本子高高举起。
现代笔记本！林默心中剧震！这是关键物证！也是“金手指”穿越者的铁证！
中庶子的目光也被那材质奇特、装订精巧的小本子吸引。他示意近卫取过。近卫上前，正要接过本子。
就在这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直蜷缩在地、伪装虚弱的林默，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等的就是这一刻！混乱、证据、以及“金手指”手中那本致命的现代笔记！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目标不是中庶子，也不是护卫，而是那个正高举着笔记本、心神完全被求生欲占据的“金手指”！
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预料！在近卫的手即将触碰到笔记本的刹那，林默染血的左手如同铁钳般，狠狠抓住了“金手指”高举笔记本的手腕！同时，他受伤的右臂屈肘，用尽全身力气，一个凶狠的肘击，狠狠砸在“金手指”的颈侧动脉上！
“呃！”“金手指”完全没料到这“半死”的妖人会突然暴起！颈侧遭受重击，眼前一黑，剧痛和窒息感瞬间袭来，手一松，那本油布包裹的笔记脱手掉落！
林默的目标根本不是杀人！而是那本笔记！他拼着硬挨了旁边反应过来的近卫一记重拳，身体借力向前扑倒，染血的右手在空中一抄！
“啪！”那本记载着“金手指”罪证和穿越者身份的铁证——现代笔记本，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保护大人！”
“拿下妖人！”
厅内瞬间大乱！近卫们怒吼着扑向林默，刀剑出鞘！
林默死死将笔记本护在身下，蜷缩在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盖过了混乱：
大人！此獠非此世之人！此‘天书’便是铁证！其所献‘点金术’，实乃‘蚀金术’，毒蚀器物，更毒蚀人心！大人明鉴！此物当毁！
他一边吼，一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那本笔记，狠狠扔向厅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盆！动作决绝，没有半分犹豫！
“不——！我的笔记！！！”刚从眩晕中恢复一丝清明的“金手指”，看到这一幕，发出了比刚才更加绝望、更加撕心裂肺的惨叫！那里面是他穿越的依仗，是他全部的研究心血！他如同疯魔般，竟然不顾一切地挣脱了压制，朝着火盆飞扑过去，试图抢救他的“命根子”！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笔记本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了炽热的炭火之中！油布瞬间被点燃，纸张在高温下迅速卷曲、焦黑、燃起火焰！
“金手指”的手指，几乎在笔记本落入火盆的同时，也抓到了燃烧的边缘！
“嗤啦——！”皮肉烧焦的可怕声响伴随着非人的惨嚎响彻大厅！“金手指”抓着一角燃烧的笔记本，疯狂地甩着手，但火焰已经吞噬了他的手掌！他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试图扑灭手上的火焰，那本燃烧的笔记也随之散落，更多的纸张被点燃，迅速化为灰烬！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布和皮肉烧焦的混合恶臭！
中庶子和他的近卫们，被这惨烈而诡异的一幕彻底震慑住了！他们看着地上翻滚哀嚎、手掌焦黑的“金手指”，又看看火盆里迅速化为飞灰的“天书”，再看看蜷缩在地、浑身浴血、眼神却异常平静的林默…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妖人…天书…蚀金术…非此世之人…
还有那“厉鬼”的预言：“金非金，血染污秽，祸及身”！
一切，仿佛都在此刻应验！那妖人，竟不惜毁掉“天书”以证其言？这到底是何等的存在？！
中庶子看着火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又看看地上手掌焦黑、奄奄一息的“金手指”，眼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彻底的惊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取代。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将…将此人拖下去，严加看管，留待…留待巫祝问询。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他没再提杀不杀。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件极其危险又充满谜团的祭品，缓缓移向地上蜷缩的林默。
“至于你…”中庶子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权衡。这“妖人”的手段太过诡异狠辣，心志更是坚忍如铁，留着是巨大的隐患。但他展现的“通灵”之能和那玉石俱焚的决绝，又让中庶子心生忌惮，尤其那“祸及身”的谶言犹在耳边。更关键的是，“金手指”的“点金术”似乎还有挖掘的价值，而这“妖人”似乎知道更多…
“暂押回地牢最深处。以…以精铜锁链束缚手足。每日仅予清水，待其…‘神志清明’，本卿再行问话。”中庶子最终下了命令。他没说杀，但“精铜锁链”、“仅予清水”，已是极重的囚禁，意在消磨其意志，甚至任其自生自灭。
林默再次被近卫粗暴地拖起。他浑身剧痛，左手伤口的麻痒侵蚀感因为刚才的爆发似乎更加剧烈，但心中却一片冰冷清明。
任务目标“金手指”已被擒获，关键物证已毁？自己虽然再次入狱，但暂时保住了性命，并且成功让中庶子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和一丝…探究欲。
时间！他脑中再次警铃大作！被精铜锁链困在地牢最深处，仅靠清水，他绝对撑不过剩下的时间！更别提左手那诡异的侵蚀…
在被拖出偏厅的瞬间，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那滩“金手指”留下的焦黑血迹和散落的纸灰，又看了一眼火盆中彻底化为乌有的笔记本残骸，最后，目光扫过中庶子腰间那柄佩剑——此刻，那曾经光亮的“金柄”早已在高温炙烤下变得乌黑斑驳，丑陋不堪。
“金非金…血染污秽…”他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如同鬼泣，清晰地传入中庶子耳中，“…大人…好自为之…”留下这句充满暗示和威胁的低语，他被拖入了昏暗的甬道深处。
中庶子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剑柄上那片丑陋的焦黑，又想起那本在火中化为飞灰的“天书”和“金手指”焦黑的手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再次笼罩了他。他第一次对这个如同从幽冥爬出的“妖人”，产生了一丝…恐惧。
而在地牢最深处，当沉重的精铜镣铐锁住林默的手腕脚踝时，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左手掌心那诡异的麻痒感，正顺着血管，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手臂深处蔓延。
倒悬的沙漏，流沙即将见底。而侵蚀的阴影，也无声地缠上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