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灰雾与师徒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得如同万年玄冰。
除了萧炎粗重未平的喘息，便只剩下那盏油灯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噼啪声。火苗被无形气场压制，缩成一点摇曳的幽蓝，在墙壁上投下众人如同泥塑般凝固的剪影。
那股源自萧炎怀中漆黑戒指的、冰冷如渊海、浩瀚如星穹的灵魂威压，如同无形的磨盘缓缓沉落，碾在每一个闯入者的心头。它并未带来实质的伤害，却蕴含着一种至高无上的、源自生命形态本身的恐怖压制！像是卑微的蝼蚁，偶然惊扰了沉睡在九幽深处的古老魔神！
萧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颅，又猛地冻结在四肢百骸！那股寒意冻僵了他的思维，唯独剩下儿子那双燃烧着金红色锋芒与深沉暗影的眼睛，还有儿子那只死死按在胸口戒指上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白的手！是戒指！那枚他一直以为只是普通旧物的戒指！里面……藏着什么？！
大长老萧昆脸上的惊怖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僵硬！他是四星大斗师，平日里在乌坦城也算一方人物，但在这股灵魂威压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面对无尽雷暴的一粒微尘，连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只余下纯粹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他想开口，嘴唇却如同被胶水黏住，只能剧烈颤抖。
二长老和三长老更是面无人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浸湿了衣领。他们下意识地佝偻着腰背，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避开这无形的注视，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丝轻微的异动就会引来灭顶之灾。
萧炎低垂着眼帘。额角裂开的伤口里渗出的温热血液，正顺着他的眉骨缓缓滑落，留下一道粘稠暗红的痕迹。那温热带着刺痛，让他保持着一线清醒。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着两股正在他体内激烈冲突的力量！
一股，是失而复得、奔腾咆哮的灼热斗气！三星巅峰的力量！那是他三年屈辱煎熬后，证明自己绝非废物的凭证！它本能地激荡着，想要冲出体外，向所有人宣告！这股力量充满了暴躁不安，像是出匣的猛虎，亟需宣泄！
而另一股力量，则更加幽深、暴戾！那是灵魂深处，“万火”印记被药尘强行引动、轰击体内毒蛇后残留的冰冷愤怒与战斗本能！它无视了肉体的创伤与精神的疲惫，以绝对的高位格俯视着那躁动的斗气。它像一柄淬毒的神兵，极度冷静，极度高效，审视着眼前混乱的局面，冷酷地分析着每一个闯入者的威胁等级，计算着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杀伤——尤其是在萧炎剧烈燃烧的恨意（针对魂殿）被本能感知放大之后！这股力量带着原始的杀戮指令：清扫威胁！
金红色的斗气渴望释放！冰冷的印记渴望杀戮！两者如同两股岩浆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角力！每一次对冲，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嘶吼出声！他抓在戒指上的手愈发用力，指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要将戒指连同下面那股冻结了全场的恐怖威压一起狠狠摁碎！
同时，怀中的戒指深处，那股冰冷浩瀚的灵魂威压如同悬顶之剑，在无声地警告所有人——闭嘴！退出！忘却！
这间小小的陋室，仿佛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彻底引爆的火药桶！
时间在极致的死寂中流逝了一秒，两秒……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就在萧炎感觉自己快要被体内两股力量彻底撕碎，意识濒临崩溃边缘，灵魂深处的“万火印记”即将遵循本能、暴起无差别摧毁所有威胁的刹那——
“呼……”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垂死之人的一声长气，却在这凝滞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丝刻意为之的虚弱？是药尘！
这股叹息并非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层面！
如同在紧绷欲断的琴弦上极其巧妙地拨动了一下，那股冻结时空、碾碎意志的恐怖威压瞬间消弭无踪！如同从未出现过！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窒息感和被远古巨兽盯上的恐惧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众人只觉得浑身骤然一轻！那股要命的压制感消失了！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被拖出水面，大口的喘息声此起彼伏！萧昆长老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二长老、三长老更是双腿发软，几乎瘫坐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看向墙角萧炎（和他胸前）的眼神，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恐惧和深深的茫然！
连那股来自戒指的威慑都撤去了，萧炎体内正疯狂撕扯冲突的两股力量仿佛失去了一个巨大的外在锚点，顿时失去了平衡！“万火印记”那冰冷如刃的杀戮指令被瞬间抽离！
“呃哼——！”萧炎痛苦地闷哼一声，紧捂胸口的手指猛地松开，失去支撑般猛地向前弓身！体内那股躁动的三星斗气失去了最强的抗衡者，如同决堤的洪流失去了最后一道闸门！
轰——！
实质般的灼热气浪以他为中心再次轰然爆发！比刚才更加狂暴！
呼啦啦！
屋内破碎的桌椅木屑被劲风卷起四处飞溅！大长老萧昆脸色一变，强提斗气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光罩，被冲击得连连后退几步才勉强卸去力道！二长老、三长老更是被吹得东倒西歪！地上厚厚的尘土席卷而起，瞬间模糊了视野！
“炎儿！你……”萧战又惊又急，顶着气浪奋力想靠近。斗气回来了！这磅礴的力量做不得假！可儿子这状态……还有刚才那瞬间消失的、来自戒指的恐怖力量……到底……
混乱的冲击过后。
被气流激荡得疯狂跳跃的油灯火光下，萧炎单膝跪在地，低着头，肩膀剧烈起伏喘息，一只手死死撑在布满裂痕的地面上，指关节按在裂痕边缘，压出深深的凹陷，另一只手依旧无意识地攥着胸口的衣襟。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虽然被他强行压回了体内，但体表逸散的灼热气息仍在蒸腾。
而在他撑地那只手的小臂皮肤之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灰色气流，如同活物般扭曲着、蠕动着！它隐藏在汗水和血污之下，在狂暴的斗气爆发中曾逸出毫厘，此刻力量回稳，它立刻如同狡猾的毒蛇般钻回皮肤之下！那位置，正是之前他炼药失控时力量冲突最剧烈之处！也是药尘引动“万火印记”轰击后，残余毒性最为顽固的节点！
这道灰色气流隐匿得极快，屋内被气浪冲击得七荤八素的萧战等人根本没看到。
但是！
“咿——！”
萧炎体内，灵魂核心深处那代表着“万火印记”的冰冷熔炉，却在刹那之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到几乎要将识海刺穿的凄厉嗡鸣！那不是愤怒，是……遭遇到了刻骨铭心之死敌、来自本源层面最彻底的排斥！
【污秽！囚笼！噬道之毒！烬灭！】
一股远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暴怒、充满了纯粹毁灭欲念的指令，混杂着无数混乱却刻骨铭心的片段记忆（无数身影被同样的灰色锁链抽干、无数火焰被污浊的气息吞噬湮灭），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萧炎的意识！
“噗——！”他再也控制不住，一口滚烫的逆血喷溅在面前布满灰尘和碎屑的地面上！殷红的血滴中，隐隐夹杂着几丝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极其细微的灰色杂色！
“炎儿！！！”萧战魂飞魄散！不顾一切冲上来，一把扶住几欲栽倒的儿子。看到萧炎口鼻喷血，瞬间惊得面无人色！狂喜刚起，难道又要失去？！
混乱！担忧！恐惧！巨大的谜团如同层层浓雾，将所有人紧紧包裹！萧昆长老等人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不可理解的景象，不敢再上前一步。那枚戒指……那道吐血的身影……这斗气失而复得……究竟是什么灾祸？
就在这时！
那枚被萧炎握在掌心、沾染了他血迹的漆黑古朴戒指，其表面一道极其隐晦、温润的青白色流光再次以更快的速度一闪而逝！
随即，一股同样精纯、温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灵魂意念，如同细流凿冰，极其强硬地突破了萧炎因痛苦和体内力量冲突而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直接传递到他的意识核心！
这意念冰冷、清晰，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庞然威压，如同九天之上的主宰投下注视：
“小子！不想被体内两种力量撕成碎片，不想被那‘蚀魂秽气’彻底吞尽本源、连轮回都不得超生，就给老夫稳住心神！盘膝！意守丹田！催动你那刚恢复的斗气漩涡，逆时针全力运转！引那新力……压制……不，是冲刷你左臂肩井、曲池、劳宫三穴！”
这意念指令来得突兀，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决然！它精准地指出了萧炎此刻身体状态的两重致命危机——灵魂印记与斗气的冲突！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正试图反扑的灰气剧毒！最关键的，它甚至直接给出了具体穴位方位！
左臂！肩井！曲池！劳宫！
正是刚才那道灰色气流显露又被吞噬回去、萧炎感觉最为异常的部位！
这指令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瞬间穿透了萧炎因剧痛和混乱而几乎停滞的思维！
没有犹豫的时间！那股冰冷的意念所展现出的全知般的掌控力和指令中蕴含的救命的可能性，成了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即使这指令背后可能藏着深不可测的目的！
“呃……啊！”萧炎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和灵魂深处那万火烙印尖啸般的排斥感，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与挣扎的低吼从牙缝里挤出！在父亲萧战惊骇欲绝、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他猛地将父亲推开！强行弓起因为剧痛而颤抖的身体，按照那冰冷意念的指示盘膝坐定！
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仿佛要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意识全部压缩进那片刚刚凝聚、金红色斗气如同激流般旋转的斗之气旋！
嗡！
淡金色的斗气光芒再度从他体表升腾而起！但这一次，不再是失控的宣泄！虽然光芒剧烈地明灭波动着，显示出内部巨大的拉扯和消耗，却在萧炎拼尽全力、几乎是燃烧意志的催动下，一丝不苟地，沿着一条极其艰涩、从未尝试过的逆行线路运转！
力量！全部斗气！如同决堤的洪流，却按照那道冰冷意志所指明的方向，狠狠地、蛮横地冲向自己的左臂肩井穴！
轰！
撕裂感！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撕裂感从肩井穴的位置爆发！那里仿佛埋着无数根倒刺的锁链！斗气洪流如同烧红的铁水灌入冰窟！冰与火的死斗在血肉经络最细微处上演！肩井穴仿佛要炸开！萧炎的脸瞬间扭曲得不成人形，肌肉疯狂抽搐！
那股盘踞在穴位深处的灰色气流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嘶鸣反击！萧炎清晰地感知到一种阴冷的、带着强烈污秽和吞噬本能的能量正在和涌入的金红斗气激烈碰撞、消磨！
“不要停！曲池！劳宫！连贯冲开！用你的愤怒！用你的不甘！让它成为燃料！驱动你的斗气！这蚀魂秽气最畏惧你新获得的力量本质！它源于老夫方才引动的‘源’力残留！”戒指中那道意念冰冷而急促地在他识海中炸响！
源于药尘引动的“万火”本源之力？！
萧炎心中剧震！仿佛抓住了唯一的生机！所有的屈辱、对力量恢复的渴望、对魂殿那如同毒虫般阴毒侵蚀的滔天恨意，在这道冰冷指令的刻意引导和点化下，如同投入炉心的最后一块薪柴，轰然燃烧！化为驱动那狂暴斗气的终极力量！
“吼——！！！”
一声完全不像人能发出的、如同负伤濒死的凶兽咆哮从萧炎胸腔深处炸开！他紧闭双眼的眼角瞬间崩裂，两道细小的血线蜿蜒而下！一股更精纯、更暴烈、隐隐透出一丝源自灵魂深处那种毁灭锋芒的金红色斗气狂流，压榨出他身体最后一丝潜能，如同烧红的钢锉，狠狠地、一往无前地碾向肩井、曲池、劳宫！
噗！噗！噗！
左臂之上，三个穴位对应的皮肤部位，猛地鼓起三处暗红扭曲的肉瘤！继而如同被内部撑爆般，三缕极其细微、却饱含着怨毒、惊惧与不甘的灰黑色气流，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毒蛇，猛地从皮下穿刺而出，暴露在空气之中！
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本能地想要分散逃逸钻入更深的骨髓！
机会！
就在这灰气暴露的、千钧一发的刹那！
“封！”
戒指深处，药尘冰冷的声音如同九天律令！
嗡——！
一道极其细微、却比刚才纯粹精炼了十倍不止的、凝练无比的青白色灵魂力量，如同一根淬毒的冰针，精准地、无声无息地从戒指中射出，快到超越了空间的限制！在萧炎左臂那三个穴位之上方寸之地，猛地炸开！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涟漪！
那三缕刚刚脱离血肉暴露、尚未来得及分散逃亡的灰黑色气雾，如同瞬间撞上了一道无形的、蕴含着绝强净化与封镇之力的牢笼！它们剧烈扭动、疯狂冲撞着那道涟漪所化的透明屏障，发出无声的嘶鸣，却再难逃脱寸许！
青白色透明的灵魂屏障骤然向内收缩！将三缕灰气死死禁锢！屏障内部，青白色的符文如同流水般无声流转，带着古老晦涩的气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净化那污秽之气！
这神乎其技的灵魂操控，这精准到极致的时机把握，这蕴含了强大净化符文的力量……其玄奥程度，远远超过了萧战、萧昆长老等人想象的极限！四人看得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
封镇成功！
萧炎体内那两股疯狂冲突的力量，随着那源头毒气被逼出和封印在体外，瞬间如同失去了支撑般平息下去。肆虐的斗气如同退潮般回归斗之气旋（虽然依旧奔涌，却已稳定）；灵魂深处那“万火印记”的疯狂尖啸与杀戮指令，如同被抽去了戾气，不甘地沉寂下去，留下更深的冰冷余韵。
剧烈的消耗如同无边的黑暗浪潮吞噬而来。萧炎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看到的是那三缕被青白屏障死死封印禁锢的灰气，以及屏障表面闪烁的、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熟悉感的古老符文光影，随即意识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一只枯瘦修长、如同玉石雕刻而成、却仅仅只是灵魂力量凝聚的虚幻手掌，极其突兀地、毫无征兆地从那枚静静躺在萧炎手心、沾染着血迹的漆黑戒指中探出！
这只完全由精纯灵魂力量构成的手掌，看似虚幻无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轻轻地托住了萧炎向前倾倒的身体，让他向后缓缓靠在那片被力量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墙壁上。
手掌就那样支撑着他失去意识的身体，悬浮在戒指上方寸之地，凝而不散，温润的青白色光芒流淌其上，照亮了萧炎苍白的脸和布满血污的衣物。
房间内，死寂再一次降临。
油灯的火苗似乎也畏惧这景象，悄悄收敛了光芒。
萧战呆呆地看着那只托着自己儿子的、从戒指里伸出来的、非人的灵魂手掌，又看看地上那三缕被诡异青白符文屏障封印着、如同被困猛兽般还在无声嘶吼冲撞的灰黑气雾，最后目光落回儿子那失去意识、却似乎终于摆脱了某种极致痛苦的苍白睡脸上。
他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震撼、恐惧、迷茫、无边的后怕……种种情绪如同混沌的泥潭，将他深深淹没。今日所见，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什么斗师，什么家族荣耀，在这等层面力量的面前，渺小得如同玩笑。
大长老萧昆，还有两位惊魂未定的长老，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呆若木鸡，脸上只剩下一种世界崩塌般的茫然和极致的敬畏！灵魂……能变成手掌？那戒指……里面……
这寂静，比先前那无形的威压更为沉重，沉重得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