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魏忠贤的选择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焦雷在魏忠贤头顶上炸开,他吓得浑身发软,只是连连磕头。
“奴婢对皇爷赤胆忠心,不敢有半分二心,天地可鉴,日月可鉴。”
嘶哑竭力的声音里,混着咚咚的叩响水磨地面的声音。
不一会,魏忠贤的额头上血糊糊一片。
“朕为何会落水了?”
跪在地面上的魏忠贤连忙直起身:“回皇爷的话,划船的小内侍已经叫东厂番子拿下。他们收了外朝东林党人的贿赂,胆大妄为,意图陷皇爷于险地。
皇爷落水,奴婢第一个跳下水...”
朱由校看着魏忠贤,缓缓说了一句:“忠贤,朕记得你不识水性?”
魏忠贤连忙答:“只要能护住皇爷一二,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你目不识丁,却还心存忠孝之念。”
“皇爷,奴婢粗鄙,全凭着一腔忠君赤心,为君分忧。”
朱由校又不出声,坐在龙榻上微闭着眼睛。
后殿又陷入到沉寂中。
刚刚才松了口气的魏忠贤心又悬起来。
今晚的皇爷完全不一样。
以前自己挑选在皇爷兴致勃勃做木工活时,禀告军国大事,皇爷总是不在意地挥挥手,“朕叫你兼着司礼监,些许小事你们便宜处置就是。”
皇上、大明天子、天下至尊,那又如此?
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而已,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玩于股掌之间。
挟天子以令内外,威风凛凛,号令天下,被世人称为九千岁!
今晚却猛然发现,一切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回事。
“朕在禁内西苑落得水,身边只有你和王体乾,以及划船的两位小黄门。
现在你说划船的小黄门受了外朝党人贿赂,要加害朕?
你当满朝文武是三岁无知小儿,你当天下悠悠之口都是鸡屁股?
又或者觉得,朕愚昧无知,是个连三岁小儿都不如的傻蛋?”
魏忠贤连连磕头:“奴婢不敢,万死不敢有半分这样的心思!
当时确实事出有因,确实是两个小黄门划船不力,惊扰了皇爷。”
朱由校出言粗鄙,魏忠贤、刘良相和杜敬不以为然。
当初在东宫,时为太子的光庙先帝不为万历帝所喜,郑贵妃和一群佞臣又在内外虎视眈眈。
先帝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延请大儒名士教诲皇爷,只能放任自流。
而今能识文写字,还是曹化淳、刘良相私下悄悄教的。
外朝文臣都知道这回事,暗地里说皇爷大字不识,不知国事。
加上从小带大皇爷的乳娘客氏是粗鄙农妇,从她嘴里学会了不少俚语和粗鄙之词。
朱由校盯着魏忠贤,一字一顿地问:“船上难不成只有两个划船的小黄门?”
魏忠贤浑身一颤,不由地抬起头,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惨白中略微有些红润,沉寂如水,一双眼睛如深渊般。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魏忠贤猛地想起天启元年,自己和王体乾联手构陷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
开始皇爷还在维护王安。
等到外朝文官,给事中霍维华等人上疏弹劾,列举诸多罪名。
皇爷轻飘飘一句众意不可违,放手不管,任由自己和刘朝逼死了王安。
当时自己还以为大计得逞,现在想来,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皇爷的心思,也没有那么简单。
魏忠贤重重地磕头道:“回皇爷,东厂番子审过那两个划船的小黄门,交待说,他们收受的贿赂是由王体乾转手。”
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魏忠贤心里,只要能保住自己,没有什么是不能出卖的。
“杜敬。”
“奴婢在。”
“派人去收了王体乾,下到东厂内牢里严加看管。”
“遵旨。”
“良相。”
“奴婢在。”
“叫司礼监发六百里加急,召曹化淳回来。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遵旨。”
听着朱由校不急不缓地发号施令,伏跪在地上的魏忠贤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忠贤,起来坐。给忠贤拿张凳子来,你也算是朕身边的老人了。”
魏忠贤连忙磕了三个头,“奴婢谢皇爷!”
他爬起来,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坐下半个屁股。
“忠贤,你跟朕一样,都是那些文官眼里的粗鄙之人,不通文墨,不识国事。但你有一颗忠心,能为朕分忧解难啊。”
魏忠贤连忙答:“皇爷,这是奴婢的本分。为皇爷分忧解难,奴婢万死不辞。”
“嗯,你管着辑事东厂,那朕问问你,朕的怀冲太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忠贤双腿一软,从凳子滑下,跪伏在地上,浑身如筛糠一般。
天启三年(1623年)年初,张皇后怀有身孕。
得知自己要做父亲的皇爷大喜过望,特意下了一道口谕,暂停行刑以护佑长子。
十月十二日张皇后生产,可惜生下时已是死胎。
闰十月,伤心欲绝的皇爷为此子取名朱慈燃,追封为怀冲太子,还亲笔写了一篇怀冲太子铭。
国朝祖制,皇子下殇不成服,不追封。
哪怕是成化年宪庙先帝的长子,为宠冠后宫的万贵妃所生,早夭后依旧不命名,不追封。
由此可见皇爷对他第一个孩子怀冲太子的珍视。
以上诸事,魏忠贤心里十分清楚的。
现在听到追问怀冲太子之事,他如五雷轰顶,万蚁噬心,吓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仿佛下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沉默了几十息,朱由校又开口:“朕问你话。”
魏忠贤知道,不答话是交代不过去。
可是这次把谁交代出去?
自己?
还是别人?
“回皇爷的话,当初奉圣夫人找到奴婢,说听闻皇爷有皇长子要出世,十分高兴,也想尽几分孝心,便选了两位信得过又可用的宫女,要送到坤宁宫伺候皇后。
奴婢当时觉得这是好事,便允了,帮着把两位宫女送到坤宁宫。”
“那两位宫女呢?”
“怀冲太子殇后没几日,就不见了。”
“不见了,连你这位东厂提督太监都不知道?”
“是的皇爷,那两位宫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朱由校一抬左手,身边的刘良相连忙上前扶住他,把他搀扶起来。
慢慢走在空旷的后殿,履鞋在水磨地面上发出嘎嘎的声音,朱由校背着手,慢慢地踱步。
“人无伤蛇意,蛇有咬人心啊。”
魏忠贤抬起头,看着朱由校的背影,心底突然生起无穷无尽的畏惧。
“念及客氏抚养之情,朕对她是恩宠有加。
可是她不思君恩,不念旧情,胆大妄为,丧心病狂,行此逆天之举。”
朱由校猛地转过头来,盯着魏忠贤。
“忠贤,朝中多有大臣上疏,请移客氏居于宫外。她百般抵辩,推延不移。
既然活的不移,那抬出去好了。
赐一丈白绫,留个全尸,对外说她忧心朕的病情,心衰而故,追赠厚葬。
你是朕身边的老人,又提督东厂,此事就交给你去办。”
魏忠贤万万没有想到会接到这样的口谕,肝胆俱裂。
伏跪在地面上的身体,又一次忍不住颤抖起来。
客氏是自己的投名状!
如果自己不纳上这份投名状,重新获得皇爷的信任,那么西苑落水,怀冲太子的事就会有自己的份,老账新账一起算,届时千刀万剐都是奢望。
是生还是死?
魏忠贤很快就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