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登场

黄昔弦正拿着游标卡尺量报告封面上的烫金厚度，方仲文突然把钢笔横在她写满公式的纸上。窗外橄榄树的影子在纸上晃来晃去，有点像她在德尔斐神庙见过的日晷投影。

“两小时后你就打算这么去？”他敲了敲她头发上别着的圆珠笔——笔帽上还沾着早上吃酸奶时蹭的渍，“雅典那帮老教授说不定以为咱们派了个工地监工过去。”

“没看我在校准数据吗？”黄昔弦拍开他的笔，修正液不小心甩到《波塞冬神庙结构异常报告》的封面上，“这个混凝土配比的误差……”

“算三次误差也不会少啊。”方仲文抽走她手里揉皱的讲稿，“现在该让你脑子歇会儿了。”他把电车票塞回裤兜，直接拽她起来，“走，用脚逛逛雅典，比坐车舒服。放心，还有两小时，不会耽误你演讲的。”

黄昔弦被拖出民宿时还攥着计算器，凉鞋踢起路边石板缝里的灰。2000年的雅典街头，阳光晒得冰淇淋车的铃铛直晃眼。他们路过普西里区的老咖啡馆，咖啡香混着旁边铁匠铺的火星味，墙上还有没掉干净的千禧年涂鸦。

“左转能看见1896年的体育场。”方仲文用手指蹭了蹭她袖口的褶皱，“直走三个路口有19世纪的引水渠——”

黄昔弦突然停在一家橱窗跟前，里面摆着缩小版的神庙柱子，她看着里面的老师傅正在给模特调裙摆，那弧度跟她论文里画的穹顶曲线简直一模一样。方仲文已经推开了裁缝铺的门。

狄米崔的卷尺扫过她腰间时，黄昔弦忙不迭解释：“我们就借今晚用一下，回去肯定洗干净还回来。”老裁缝笑了笑，用希腊语对方仲文说了句什么，便掀开帘子去取布料。

“他说什么？”黄昔弦盯着方仲文。

“说你腰上的计算器该摘了。”方仲文替她取下别在腰带上的计算器，指尖扫过她后腰的碎发，“租金的事不用管，你只管试衣服。”

墨绿绸缎展开的瞬间，黄昔弦瞳孔骤缩——斜裁角度复刻德尔斐神庙山墙，内衬暗纹竟是波塞冬神庙违建图纸的微缩蚀刻。“租的衣服做得这么讲究？”她忍不住摸了摸布料，又像触到火似的缩回手，“这真的能租吗？会不会是古董？”

“比古董实用。”方仲文替她别上青铜测距仪发卡，“试试转身。”

裙摆扬起时，她看见墙上投出一道波浪形的阴影，竟与论文里混凝土应力分布图的弧度分毫不差。“这是……”

“狄米崔的手艺。”方仲文低头调整自己的袖扣，胸针上的小帕特农神庙在光影里流转，“他给不少学者做过‘会说话’的衣服。”

走出裁缝铺时，夕阳把石板路染成蜜色。黄昔弦抱着文件夹走在前面，高跟鞋踩过19世纪的石砖，礼服裙摆扫过墙角残留的“NO WAR 2000”涂鸦。方仲文跟在半步之后，影子与她的交叠在一起。

“其实租衣服太破费了……”她忽然开口，“我穿正装衬衫也能讲报告。”

“学术报告需要说服力，”方仲文伸手替她拂开肩上的落叶，“而你的说服力不该被酸奶渍埋没。”

会场的玻璃门映出两人的倒影：她穿着墨绿礼服，像把希腊神庙的黄昏披在身上；他的白西装沾着街头的烟火气，袖口还留着她攥出的褶皱。

“紧张吗？”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黄昔弦摸了摸腰间的绸缎，触到内衬里凹凸的违建图纸纹路：“突然不紧张了。好像……带着整个波塞冬神庙在走路。”

“那就让他们看看，”方仲文替她推开会场大门，灯光涌来时，他口罩下的嘴角轻轻扬起，“学术不该困在纸上，就像神庙不该困在废墟里。”

墨绿色绸缎裹着黄昔弦走向演讲台时，发间蓝绿丝带被空调吹得轻晃。方仲文调试同声传译器的手指顿了顿——少女后腰那枚陨铁雕花，分明是祖父从迈锡尼遗址带回的老物件。

“各位请看。“她的激光笔扫过全息投影，波塞冬神庙排水渠在光束中显现。丝带突然飘落，方仲文伸手接住时，喉间传译器跟着震动：“这Hephaestion式排水结构，就像建筑的任督二脉。“

台下二十位“学者“集体前倾，后排教授们捏着嵌夜光笔的假胡须 scribble。黄昔弦转身展示墙体裂缝模拟图时，高跟鞋尖勾到数据线。方仲文轻叩话筒三下，前排群演立刻起身鼓掌。

“当火山灰堵塞排水渠...“她踮脚点击虚拟沙盘，突然被绊得踉跄。方仲文不动声色切换备用投影：“恰似雅典娜纺锤偏离轨迹。“

全息影像骤然放大，将她笼罩在蓝光中。她下意识攥紧腰间青铜锁扣——这帕特农神庙改制的老铆钉，正把汗渍印上绸缎。

“五十年内，锯齿状裂痕将吞噬整面北墙！“尾音带了点破音。方仲文翻译时却低笑一声：“海神三叉戟即将崩裂。“前排打盹的校长被黄夫人狠掐大腿，疼得猛地坐直。

掌声雷动时，黄昔弦从幕布反光里看见：方仲文正用建筑学院的格纹手帕打旗语，指挥掌声节奏。

“这下我可以申请加入海神庙修复组了吗？”

“修复组申请？“校长抹了把假胡须上的冷汗，“这个...得走理事会流程...“

“下周志愿者招募就启动。“方仲文突然插话，指尖替她重新系好丝带，“年满十六就能报名。“他胸针上的海神庙微雕忽然掉落，正巧滚进黄夫人半张的嘴里。

月光漫过庆功宴长桌，黄昔弦盯着申请表“监护人签字“栏发呆。方仲文推来沾着白葡萄酒的钢笔：“用建筑测绘体签，显得专业些。“

她伏案书写时，没人注意申请表夹层露出的“鹏程物流”水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