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石珠异变
深秋的寒露凝在柴房低矮的窗棂上,凝成细密冰冷的水珠,缓慢滑落。天色灰沉,远处的青河裹着白茫茫的晨雾,无声流淌。河畔的凌家堡,灰瓦高墙,轮廓在雾气里显得有些模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疲惫。
堡内演武场方向,隐隐传来呼喝之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与蓬勃,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也穿透柴房单薄的门板。
凌飞蜷在冰冷的土炕角落,单薄破旧的粗麻布衣裹在身上,几乎起不到什么御寒的作用。寒意如细密的针,从土炕的缝隙里钻上来,刺进骨头缝里。他猛地打了个寒噤,身体下意识地缩得更紧,睁开眼。
窗外,天光熹微。
他掀开身上那条硬邦邦、几乎没什么分量的薄被,动作很轻,生怕惊醒隔壁酣睡的老父。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来,激得他浑身一颤。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走到墙角一个半人高的粗陶水缸前,拿起缸沿上倒扣着的一个粗瓷碗。
碗很旧了,碗口缺了个小豁口,碗身上布满洗不掉的污渍和岁月磨出的粗糙痕迹。他舀了半碗冰冷的清水,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水很凉,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路冰到胃里,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让人清醒的刺激。
放下碗,他走到柴房唯一的破窗边,目光投向演武场的方向。隔着低矮的院墙和稀疏的枯树,能隐约看到场中腾挪跳跃的身影。那是凌家的嫡系子弟们,穿着簇新的青色短打劲装,动作矫健有力。空气中似乎还飘荡着极其稀薄的灵气波动,显然是动用了珍贵的灵石辅助修炼。
一个身影格外迅捷,拳风呼啸,带起微弱的破空声,引得旁边几个年纪稍小的孩子阵阵低呼:“凌岳哥好厉害!”
“引气三重!这拳力,怕是能开碑裂石了!”
“不愧是三长老的嫡孙!”
羡慕的目光交织在那个叫凌岳的少年身上。他身形挺拔,面容带着几分骄矜,拳脚间确有几分引气境三重的力道。他停下动作,接过旁边一个旁支子弟殷勤递上的温热毛巾,随意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柴房这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凌飞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十六了,早已过了引气入体的最佳年纪,却依旧卡在那道无形的门槛之外。青河凌家,也曾是这方圆数百里有头有脸的修真家族,据说祖上出过筑基期的大修士,威震一方。然而百年风雨飘摇,灵脉枯竭,人才凋零,家族早已没落得只剩下一个空壳子。资源愈发匮乏,有限的灵石、丹药、功法,全都向嫡系倾斜。像他这样的旁支子弟,想要求得一个引气入体的机会,难如登天。
演武场的热闹隔着院墙传来,像隔着一个世界。凌飞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带着柴房特有的霉味灌入肺腑,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他不再看那边,而是轻轻推开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出去。
他要去“听”晨课。
这是他能接触到家族修炼基础《引气诀》的唯一方式。家族传功长老每日清晨会在演武场东侧的听风亭,为尚未引气的子弟讲解《引气诀》要义。凌飞没有资格进入听风亭,只能躲在亭子外面一丛早已枯败大半的紫藤架下,隔着稀疏的藤蔓和嶙峋的假山石,努力捕捉着亭子里飘出来的只言片语。
“……气感萌生,如春蚕吐丝,绵绵不绝……意守丹田,神游太虚……引天地之灵气,涤荡凡躯……”
传功长老苍老而略显敷衍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凌飞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每一个字都用力刻进脑子里。他身体微微前倾,耳朵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假山石壁上。然而,距离太远,长老的声音又低,加上亭内那些有资格听讲的旁支子弟偶尔的窃窃私语,传到他耳中的内容十不存五,且支离破碎。
时间一点点过去,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凌飞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手脚渐渐冻得麻木,身体微微颤抖。但他不敢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关键的字眼。他闭着眼,努力在心中勾勒那虚无缥缈的气感,想象着灵气如涓涓细流汇入丹田的景象。
“意守丹田……丹田……”他默念着,集中全部精神感应小腹深处那片混沌之地。然而,除了饥饿带来的微弱蠕动和身体深处的冰冷,那里空空如也,一片死寂。五年了,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揣摩那些偷听来的残缺口诀,那道引气入体的门户,始终对他紧紧关闭。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怒意。
凌飞猛地一惊,身体僵硬地转过来。只见演武场方向,三长老凌海负手而立,鹰隼般的目光穿透枯藤,精准地钉在他身上。他身旁站着凌岳,脸上带着看好戏的嘲弄笑容。
凌飞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手脚冰凉。
“又是你,凌飞!”凌海几步便跨到紫藤架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凌飞鼻尖上,唾沫星子飞溅,“家族规矩,未得许可,旁支子弟不得擅听传功!你这贼偷行径,还想有第二次?真当我凌家规矩是摆设不成!”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有鄙夷,有冷漠,有幸灾乐祸,唯独没有同情。凌飞的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他垂下头,手指死死抠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住那股屈辱的颤抖。
“三长老息怒,”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住在凌飞家隔壁的旁支女孩凌小丫,她手里提着一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几颗蔫巴巴的野菜,“凌飞哥他……他只是想……”
“想?他想什么?想偷学功法一步登天?”凌海厉声打断,目光扫过凌飞身上洗得发白的破旧衣衫,又落在他冻得青紫的手上,嘴角的讥讽更深,“一个十六岁都引气不入的废物,再听一百遍也是白费!滚回去砍你的柴!家族的灵石,不是养蛀虫的!”
“蛀虫”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凌飞的心窝。他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喉头滚动,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想反驳,想嘶吼,想问问这世道为何如此不公!凭什么他们生来锦衣玉食,可以肆意挥霍灵石,而自己只是想听几句残缺的口诀都要遭受如此羞辱?
然而,对上凌海那双冰冷、毫无感情、只有赤裸裸厌恶的眼睛,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被冻住了。他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毫不掩饰的杀意——不是针对他这个人,而是针对他这种“浪费家族米粮的废物”这个身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不需要理由。
所有涌到嘴边的辩驳,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身体里那股刚刚被屈辱点燃的火焰,瞬间被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
“哼!”凌海见他低头不语,冷哼一声,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转身拂袖而去。凌岳对着凌飞做了个极其轻蔑的手势,得意洋洋地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群也很快散去,留下凌飞孤零零地站在枯败的紫藤架下。秋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情的嘲笑。
屈辱和冰冷的感觉交织着,几乎让他窒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挪动脚步的,像一具失了魂的木偶,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家族祠堂所在的方向。那里远离演武场的喧嚣,是堡内少有的僻静角落。祠堂门口,一位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深刻着岁月痕迹的守祠老人,正佝偻着腰,慢悠悠地清扫着石阶上零星的落叶。老人动作迟缓,眼神浑浊,对堡内的一切纷扰似乎都漠不关心。
凌飞走到祠堂前,脚步有些虚浮。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他唯一值点钱、也是唯一能拿出来抵“偷听”之罚的东西。他蹲下身,将碗轻轻放在冰冷的石阶上。碗底磕在石面上,发出一声轻微而空洞的脆响。
守祠老人扫地的动作微微一顿,浑浊的老眼瞥了一眼那个粗陋的破碗,又缓缓抬起,落在凌飞苍白而倔强的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在凌飞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深得像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然后便又低下头,继续他缓慢而专注的清扫。枯叶在竹扫帚下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落叶……”老人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低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风说,“……终要归根的。根……在土里,也在……天上。”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凌飞,专注地清扫着脚下那一方小小的石阶,仿佛那是整个世界。
凌飞怔在原地,咀嚼着老人这没头没尾的话。“根在土里,也在天上?”土里是归宿,那天上……又是什么?是指飘渺的仙道吗?还是……别的什么?这没头没脑的禅机,像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在他被屈辱和绝望填满的心湖里,漾开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他默默站了一会儿,对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羞辱与那点微茫的困惑并未消散,反而像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催逼着他走向后山那片更加荒僻、少有人迹的密林。那里有一道瀑布,从数十丈高的断崖上飞泻而下,轰鸣如雷,落入下方一方幽深刺骨的寒潭。这是凌飞发泄心中郁结、磨砺意志的唯一去处。
他脱掉上身单薄的破旧麻衣,露出少年人精瘦却线条分明的身体。深秋的寒意和瀑布溅起的水雾立刻包裹了他,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咬紧牙关,一步步踏入寒潭边缘。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骨头缝里,血液仿佛都要凝固。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他没有停下,反而迎着那瀑布冲击力最强、水雾最浓的地方,一步步走了过去。
“轰隆——!”
震耳欲聋的水声淹没了一切。巨大的水流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他的头顶、肩膀、后背!那力量狂暴无比,仿佛要将他的骨头一寸寸碾碎!冰冷的水流像无数沉重的鞭子,疯狂抽打着他赤裸的皮肤,每一寸肌肤都传来尖锐的刺痛和麻木。
“呃啊——!”剧痛让凌飞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却被瀑布的轰鸣彻底吞噬。他双腿如同两根深深钉入潭底淤泥的铁桩,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沛然莫御的冲击,腰背挺得笔直,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
巨大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神经,但奇异的是,在这种极限的压迫下,心头那团因屈辱而燃烧的火焰,反而被这冰冷的暴力强行压制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纯粹的坚持。他运转起那些偷听来的《引气诀》残缺片段,试图引导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气息。
“意守丹田……引气……”
念头刚起,一股比寒潭之水更冰冷、更尖锐、更刁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猛地从他四肢百骸的深处爆发出来!
“嘶——!”
凌飞倒抽一口冷气,浑身猛地一僵!那并非外界的寒冷,而是源自他身体内部,仿佛骨髓深处结出了万年玄冰!这寒意如此熟悉,正是昨夜在那块奇异石珠入体后,曾经昙花一现、随即又蛰伏起来的异样冰冷!
此刻,在瀑布恐怖的冲击和外界寒意的双重刺激下,这股蛰伏的“寒毒”如同被惊醒的毒蛇,骤然反噬!它疯狂地沿着他细弱、闭塞的经脉乱窜,所过之处,血液冻结,筋肉僵硬,甚至连思维都仿佛要被冻僵!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像是无数把冰刀在体内切割、搅动!凌飞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整个人“噗通”一声,被狂暴的瀑布水流狠狠砸进了寒潭深处!
冰冷刺骨的潭水瞬间从口鼻涌入,呛得他窒息。更可怕的是,体内那股失控的“寒毒”在冰冷潭水的刺激下,变得更加狂躁暴戾!它不再满足于乱窜,而是像无数条贪婪的冰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血肉、骨髓!身体迅速失去知觉,意识像风中残烛,摇曳着,即将熄灭。
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浮上心间。不甘!强烈到极点的不甘如同最后的火焰,在即将被寒毒彻底冻结的灵魂深处猛然蹿起!
不!不能死在这里!像块石头一样沉下去,无声无息!爹怎么办?那些嘲笑过他的人,那些践踏过他尊严的人……他还没看到更高的山,更远的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刹那,凌飞脑海中,昨夜石珠入体时那段突兀闪现、玄奥艰涩、被他强行记下的无名口诀,如同被点燃的引信,轰然炸开!
那口诀艰深晦涩,字字拗口,完全不同于《引气诀》的平和中正,反而透着一股古老、蛮荒、甚至带着一丝凶戾的气息。此刻,在濒死的绝境下,求生的意志压倒了一切,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也无力思考其含义,只是凭着本能,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神念,疯狂地观想、默诵那口诀!
“嗡……”
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就在他念动口诀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奇异温润气息的暖流,毫无征兆地从他左手掌心——昨夜石珠没入之处——悄然滋生!
这股暖流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它如同投入冰海的火种,顽强地抵抗着体内肆虐的寒毒和外界潭水的冰冷。它沿着一条与《引气诀》描述截然不同、更为繁复艰险的路径,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上游走。所过之处,那股狂暴的寒毒竟像是遇到了克星,狂暴之势微微一滞,虽然依旧冰冷刺骨,却不再疯狂地撕裂他的经脉。
“有门!”凌飞心中狂震,绝望的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求生的欲望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他全部的精神!他死死守住脑海中那段拗口的口诀,一遍又一遍,心神前所未有地凝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艰涩的音节和体内那缕细弱却带来无限希望的暖流。
他不再试图对抗瀑布的冲击,反而放松了紧绷到极限的筋肉,任由身体在狂暴的水流中沉浮,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运转那无名口诀和引导那缕救命暖流之上。
冷!深入骨髓的冷!身体像一块沉在万丈玄冰下的顽石,每一个毛孔都被冻结的寒意刺穿。潭水带着巨大的压力挤压着胸腔,每一次试图呼吸,灌入的只有冰冷刺骨的水和窒息般的痛苦。体内那股源自石珠的“寒毒”并未退去,反而因为外界寒潭的刺激,与那缕新生的暖流形成了诡异的僵持,如同冰火两重天在经脉中激烈对冲、撕扯。
“呃……”凌飞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在水中痛苦地蜷缩了一下,又强行挺直。他紧闭着双眼,眼睫上凝结着细小的冰晶。全部的心神,都死死锁定在左掌心那缕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暖流上,疯狂地观想着那段艰涩拗口的口诀。
“引……导……纳……”每一个音节在脑海中艰难地成形,都像搬动一座无形的大山。但每一次成功的观想,那缕细若发丝的暖流就似乎壮大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流淌的速度也加快一分。
它沿着一条极其诡异、违背常理的路径艰难上行。所过之处,被“寒毒”肆虐得近乎坏死的经脉,如同久旱龟裂的河床,贪婪地吮吸着这点微弱的生机。暖流流过,带来一种麻痒刺痛、仿佛无数蚂蚁在啃噬骨髓的感觉,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畅通”感!
堵塞!他体内那些细若游丝、先天孱弱的经脉,常年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溪流,灵气根本无法通行。这,或许就是他十六年来始终无法引气入体的根源!而此刻,在这股暖流与体内寒毒的激烈冲突、撕扯之下,那些沉积了十六年的、顽固的“淤泥”,竟然被强行冲开、撕裂!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每一次暖流的前进,都伴随着经脉被强行拓宽、撕裂般的剧痛!这痛苦甚至超过了寒毒的侵蚀和潭水的冰冷,让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溢出一缕混合着潭水的血丝。
但他硬生生扛住了!巨大的痛苦反而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让他保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他能清晰地“内视”到那缕暖流在艰难地开拓道路,一寸寸,一分分,缓慢却无比坚定地向着小腹丹田的位置推进。
近了!更近了!
暖流艰难地淌过最后一段狭窄得令人绝望的路径,带着一种冲破堤坝的决绝,猛地涌入了那片混沌、死寂了十六年的所在——丹田!
轰——!
仿佛灵魂深处响起一声无声的惊雷!
就在暖流触及丹田的刹那,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猛地从丹田深处爆发出来!这股吸力是如此之强,如此之霸道,瞬间就吞噬了那缕耗尽凌飞所有心力才引导至此的暖流!不仅如此,它更如同一个骤然苏醒的洪荒巨兽,张开无形的巨口,贪婪地、疯狂地开始吞噬!
目标,正是凌飞体内那失控暴走、几乎将他冻毙的“寒毒”!
“嗡——!”
凌飞浑身剧震!盘踞在四肢百骸、如同跗骨之蛆的阴寒之气,在这股源自丹田的恐怖吸力拉扯下,如同百川归海,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向着丹田涌去!
冰冷!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冰冷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所有的血液、骨髓、甚至灵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凌飞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身体在水中猛地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冰线吊起的死鱼。
完了!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恐怖的寒潮彻底扑灭。他感觉自己正在坠入一个永恒的、绝对寒冷的深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那沉入丹田深处的神秘石珠,在吞噬了海量“寒毒”之后,表面那极其黯淡、几乎不可见的龙形暗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无法言喻的、极其微弱却精纯到极致的暖流,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第一缕晨曦,从石珠内部悄然渗出,反哺而出,瞬间流遍凌飞冻僵的四肢百骸!
“嗬——!”
凌飞如同溺水濒死之人终于浮出水面,猛地仰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到变形的抽气声!冰冷刺骨的潭水涌入喉咙,但他却感觉不到窒息,只有一种从绝对冰封中挣脱出来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暖!那缕反哺而出的暖流,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勃勃生机!它流过之处,被寒毒侵蚀得近乎坏死的经脉贪婪地吸收着,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苗。僵硬麻木的肌肉开始恢复知觉,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缓慢流淌。
更让凌飞心神剧震的是,他清晰地“看”到了!就在他那刚刚被暖流艰难开拓、又被寒毒肆虐冲刷、此刻正被那缕生机修复的丹田深处,一点极其微弱、极其黯淡,却真实不虚的……银白色光点,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粒尘埃,悄然悬浮!
引气入体!
这个无数个日夜魂牵梦萦、付出无数屈辱与汗水却求而不得的境界,竟然在这生死一线、诡异莫名的际遇下,以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向他敞开了那紧闭了十六年的大门!
虽然那光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虽然体内的经脉依旧伤痕累累、孱弱不堪,但那一缕微弱的气感,却像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曙光,真真切切地存在于他的丹田之中!
凌飞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巨大的狂喜如同浪潮般冲击着他的心神,几乎让他再次失控。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集中全部精神,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缕微弱的气感,按照那无名口诀的指引,尝试着极其缓慢地调动它。
“动……动了!”他心中狂吼。那银白光点在他的意念牵引下,如同初生的婴儿般笨拙地、极其缓慢地在丹田内旋转了一小圈!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意,随着它的旋转,从丹田弥漫开来,虽然无法驱散深潭的刺骨寒意,却让他冻僵的身体核心,有了一丝属于自己的热源!
这感觉……太奇妙了!仿佛身体内部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虽然光芒有限,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前路,驱散了那令人绝望的、永恒的冰冷黑暗。
就在这时——
“咕噜噜……”
一阵极其微弱、极其怪异的声音,并非来自他的身体,而是……来自他身下的寒潭深处!那声音沉闷、悠长,仿佛某种巨大的生物在深水之下缓缓搅动水流,又像是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蛮荒气息的冰冷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悄然弥漫开来,虽然极其微弱,却让刚刚体会到一丝暖意的凌飞,瞬间如坠冰窟!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冰冷的潭水中骤然收缩。寒潭深处,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声音,那气息……绝非幻觉!这看似平静的后山寒潭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存在?
是刚才他突破引气时引发的波动惊动了它?还是这石珠……引来了未知的东西?
那微弱的龙形暗纹在丹田石珠上一闪而逝,而寒潭深处的咕噜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巨物,正被一丝来自岸上的、微弱却奇异的“饵食”所吸引,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