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条街的距离

九月的北大校园，梧桐树叶刚刚泛黄。慕如雪抱着一摞厚重的教材，匆匆穿过物理楼长廊。开学三周，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快节奏的大学学习中，每天宿舍-教室-实验室三点一线，连未名湖都没时间去逛。

“慕如雪！“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她。回头看去，是实验课搭档周明，一个戴着厚眼镜的男生，“量子力学作业第三题你做出来了吗？我算的结果和参考答案差了个系数...“

“波函数归一化时你忘了考虑边界条件。“慕如雪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看了看手表，“抱歉，我得赶去实验室。下午讨论？“

没等周明回答，她已经转身离开。开学以来，慕如雪在班级里获得了“冰山女神2.0“的称号——比高中时稍微亲和些，但依然独来独往，除了必要的学术交流几乎不与人闲聊。

物理楼三楼的207实验室是她最喜欢的地方。虽然大一新生通常不被分配固定实验台，但张教授——一位五十多岁的女物理学家——看中了慕如雪在新生营展现的天赋，破例允许她使用实验室角落的一个小工作台。

今天的工作台上多了一个包裹。慕如雪疑惑地拆开，里面是一盏小巧的USB香薰灯和几瓶精油，茉莉花味的。包裹里没有卡片，但她立刻知道是谁送的——只有林萧记得她对茉莉花的偏爱。

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慕如雪将香薰灯插在笔记本电脑旁，滴了两滴精油。淡淡的茉莉香气很快弥漫开来，让她想起高中校园那片茉莉花丛，想起十八岁生日那晚...

摇摇头甩开回忆，慕如雪打开实验记录本。她正在参与张教授课题组的一个子项目，研究新型量子点材料的发光特性。理论上，这种材料应该能在特定波长下产生高效发光，但她的三次实验结果都与理论预测不符。

时间在示波器的波纹和光谱仪的读数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实验室里的其他同学陆续离开。慕如雪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决定再重复一次实验流程。

“就知道你还在。“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慕如雪抬头，林萧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热饮。他穿着清华计算机系的蓝色文化衫，头发比高中时长了些，乱蓬蓬的像是刚挠过无数次。

“你怎么进来的？“慕如雪惊讶地问，“物理楼要刷卡。“

“跟着一群物理系男生混进来的。“林萧笑着走近，递给她一杯热巧克力，“你们楼下的保安比我们清华的松多了。“

慕如雪接过杯子，温热透过纸杯传到指尖。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开学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虽然清华和北大只隔一条中关村北大街，但两人的课程表都排得满满当当，连周末都被各种新生活动和学术讲座占据。

“实验不顺利？“林萧瞥了眼她桌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

慕如雪叹气：“三次重复实验，结果都不一样。张教授说可能是样品制备环节出了问题，但我检查了每一步...“

“停。“林萧做了个篮球裁判暂停的手势，“先喝口热巧，休息五分钟。大脑过度疲劳时效率反而低。“

这个建议如此合理，慕如雪不得不接受。她小口啜饮着热巧克力，突然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林萧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纸袋：“红豆面包，食堂最后一个，我抢到了。“

慕如雪接过面包，心头涌上一股暖流。林萧总是这样，能察觉到她甚至没意识到的需求。

“清华怎么样？“她边吃边问。

“卷，太卷了。“林萧夸张地摇头，“我以为高中就够拼了，跟这儿比起来简直是幼儿园。上周算法导论第一次作业，有人通宵三天就为优化那0.1%的时间复杂度。“

慕如雪轻笑：“听起来比我们物理系还可怕。“

“可不是嘛！不过...“林萧的眼睛亮起来，“我加入了量子计算机研究组，做底层算法优化。教授说我的想法很有创意。“

他们聊着各自的课程、教授和同学，二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慕如雪惊讶地发现，短暂的休息后，她确实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

“我该回去了，明天早八有课。“林萧看了眼手表，“你还要继续？“

慕如雪点点头：“再试一次样品制备。谢谢你来看我。“

“其实...“林萧挠挠头，“后天是你生日，但我有个项目答辩实在推不掉。所以提前把礼物送来了。“他指了指香薰灯。

慕如雪眨了眨眼。忙碌的实验室生活让她完全忘了自己的生日。

“我没什么安排，不用在意。“她实话实说。

林萧神秘地笑了：“等着瞧吧。现在，让我看看你的实验问题在哪。“

尽管林萧是计算机系的，但他高中时的物理基础相当扎实。两人一起检查了实验流程，很快发现是温度控制环节出了问题——慕如雪使用的恒温水浴锅有一个不明显的温度波动，导致每次样品制备条件有微小差异。

“太感谢了！“问题解决后，慕如雪由衷地说，“我可能还要再纠结一周才能发现这个。“

林萧得意地挑眉：“这就是为什么你需要一个CS男友——我们擅长debug。“

“男友“这个词让慕如雪耳根发热。虽然两人心意相通，但都忙于适应大学生活，还没正式讨论过关系定义。此刻从林萧口中自然地说出来，仿佛再理所当然不过。

送林萧到物理楼门口时，他突然转身：“对了，周五晚上有空吗？我们组有个小型学术沙龙，关于量子算法与物理实现。也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慕如雪查了查日程表：“应该可以。具体时间地点发我微信？“

“到时候我来接你。“林萧挥挥手，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实验室，慕如雪重新开始实验。这一次，她特意借用了隔壁实验室的恒温设备。凌晨一点，当预期的光谱峰终于在屏幕上出现时，她忍不住小声欢呼。记录完最后一组数据，她伸了个懒腰，突然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小烧杯，里面装着蓝色液体，旁边摆着三颗玻璃珠。

这是她和林萧约定的“信号系统“：不同颜色的液体代表不同含义，玻璃珠数量表示紧急程度。蓝色是“晚安“，三颗珠意味着“明天会很忙，可能没空联系“。

慕如雪微笑着取出自己实验台上的红色烧杯，倒入少许去离子水，放在窗台同样位置。红色是“收到“，水量代表心情——半满意味着“有点累但总体不错“。

这种独特的交流方式源于开学第二周。当时两人都忙得脚不着地，常常发信息几小时才能回复。林萧半开玩笑地提议用化学试剂传递信号，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第二天一早，慕如雪发现红色烧杯旁边多了一个小LED灯板，上面闪烁着“加油“的字样。她不禁莞尔——林萧显然来过，但为了不打扰她休息，选择了这种方式问候。

生日当天，慕如雪完全沉浸在实验中，直到晚上十点回到宿舍才想起这个特殊日子。推开寝室门，她惊讶地发现三个室友齐刷刷站在屋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你们...在干什么？“慕如雪警惕地问。

“生日快乐！“室友们突然齐声喊道，然后让开身子，露出慕如雪床铺上方的天花板——那里投影着一片星空，星群组成了“19“的数字，而在“9“的圆环处，是一朵精致的茉莉花图案。

“林萧下午来布置的，“室友李梦解释说，“说是你们高中时的'老地方'的星空重现。他编程控制的小型投影仪，就架在你书桌上。“

慕如雪走近书桌，果然看到一个火柴盒大小的迷你投影仪，旁边是一张便签：「抱歉不能亲自到场。这是我们第一次看星星的夜晚的星空图，茉莉花标记我们初吻的位置（希望我没记错）。生日快乐，我的物理学家。——L」

慕如雪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赶紧把便签攥在手心。室友们已经忍不住起哄：

“哇哦，初吻！好浪漫！“

“清华计算机系的男生都这么会吗？“

“慕如雪你居然从来没提过有男朋友！“

“他不是...“慕如雪下意识想否认，却又停住了。林萧确实是她的男朋友，不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十八岁生日那晚的茉莉花丛？还是更早，在高中音乐教室的四手联弹时？

“总之，生日快乐！“李梦看出她的窘迫，适时转移话题，“我们买了小蛋糕，一起吃点？“

正当四个女孩分享蛋糕时，慕如雪的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让她的心猛地一沉。自从法庭裁决后，他们几乎没说过话，父亲甚至没回应她考上北大的消息。

“我接个电话。“她快步走到走廊。

电话那头，慕远山的声音依然冷峻：“生日快乐。“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慕如雪鼻子一酸。她靠在墙上，努力保持声音平稳：“谢谢，父亲。“

“我让秘书往你卡里打了一笔钱。“慕远山继续说，“买些需要的东西。学业...还顺利吗？“

这罕见的关心让慕如雪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还好，就是有点忙。“

“嗯。“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母亲...会为你骄傲的。“

通话就这样突兀地结束了。慕如雪站在走廊上，手机紧贴耳朵，尽管那头早已挂断。父亲最后那句话，比她收到的任何生日礼物都珍贵。

回到寝室，投影仪仍在工作，星空在天花板上缓缓旋转。慕如雪躺在床上，望着那片人造星空，想起高中时的点点滴滴。她拿出手机，给林萧发了条简短的信息：「谢谢你的星空。我想你了。」

三分钟后，回复来了：「实验刚结束。现在去你楼下？二十分钟。」

慕如雪心跳加速，迅速回复：「好。」

悄悄溜出宿舍楼时，她看到林萧已经等在老槐树下，头发上还沾着雨水——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他没带伞，只是把外套兜帽拉了起来。

“生日快乐，最后半小时。“林萧笑着迎上来，递给她一个小纸盒，“最后一份礼物。“

盒子里是一枚银质书签，上面精细地刻着薛定谔方程。“这样你每次看书都能想到物理...和我。“林萧解释道。

慕如雪小心地收起书签，然后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她踮起脚尖，在雨中吻了林萧。这个吻短暂而甜蜜，带着雨水的清新和茉莉香皂的气息。

“这是回礼。“她轻声说，然后迅速退回安全距离，耳朵烧得通红。

林萧呆立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看起来傻乎乎的：“哇哦。这个生日礼物是我送给自己吧？“

慕如雪轻捶他的肩膀，两人在雨中笑作一团。

周五傍晚，林萧如约来接慕如雪去清华参加学术沙龙。走在连接两校的人行天桥上，慕如雪好奇地问：“今天具体讨论什么主题？“

“量子退相干的理论控制。“林萧回答，“我们组最近在尝试用算法补偿硬件缺陷，但需要更深入的物理知识...嘿，正好你可以给点建议。“

沙龙在清华信息科技大楼的一间小会议室举行，参与者只有十几人，大多是研究生，林萧是少数几个本科生之一。讨论开始后，慕如雪惊讶地发现，林萧在量子计算领域已经有了相当深入的见解，他提出的几个算法优化思路甚至引起了在场博士生的热烈讨论。

“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量子力学？“回程的路上，慕如雪忍不住问。

林萧不好意思地挠头：“暑假自学的。知道你要研究量子点材料后，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的研究方向能结合起来。“

这个回答让慕如雪心头一热。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林萧：“其实今天听你们讨论量子算法，我有个想法...“

她详细解释了量子点材料可能如何应用于量子计算机的物理实现，两人越聊越兴奋，最后干脆坐在未名湖畔的长椅上，用手机备忘录画起了示意图。

“这太完美了！“林萧激动地说，“你的材料可以解决我们最大的量子比特隔离问题！“

“而你们的算法优化思路恰好能规避我们材料目前的局限性。“慕如雪同样兴奋，“我们应该写篇小论文...“

“联合研究！“

“跨学科合作！“

两人异口同声，然后相视而笑。夜空繁星点点，倒映在未名湖平静的水面上，仿佛另一个镜像世界。慕如雪突然想起母亲信中的话：“爱情和梦想不应该是选择题。“

此刻，她真切地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与林萧在一起，不仅没有分散她对物理的热情，反而为她的研究打开了新的可能性。这大概就是母亲所说的“真正爱你的人会支持你成为最好的自己“。

回宿舍的路上，两人的手自然而然地牵在一起。这一次，慕如雪没有害羞地挣脱，而是轻轻回握。一条街的距离，两个不同的世界，却因彼此的存在而更加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