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簋市子
龙括垂眸轻轻摇头,眉间凝着几分愧疚:“前段时间确有不少中原商队途经娆疆,但具体详情我也只是略有耳闻。若想知道得更清楚,恐怕得去问下筱翁才行。”说罢,他神色有些赧然,似是为自己未能提供更多信息而歉疚。
黄昊闻言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筱翁?你说的是那个黑胖子?”
话音未落,一个体态臃肿、肤色黝黑的身影已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人走路时肥肉轻颤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连带着嘴角也不自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错,说来也巧,正好我打算让我那娃儿去求娶他女儿,要不到时候顺便帮你打听打听?”
“那黑胖子的女儿?嗯,倒是般配。”
黄昊脑海中闪过龙天佑和筱翁的身影,一时间倒是觉得蛮般配的,毕竟就那黑胖子的体型,想来他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吧。
龙括轻轻颔首,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期许:“正是筱翁的千金筱小。黄大哥也晓得我那孩子的情形,此番安排他前去,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若能成就良缘,自是天大的喜事;即便不成,就当让他出门玩耍一番,散散心罢了,这婚约全当是戏言了。”
他幽幽叹了口气,眉峰微蹙,眼底尽是疲态。
黄昊爽朗一笑,抬手轻拍龙括肩膀:“龙老弟何须这般消沉?贤侄如今既已康复,假以时日悉心教导,定能成器。”见龙括仍神色郁郁,他目光灼灼,语气里满是笃定,“少年人来日方长,往后自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话音一转,他摩挲着下巴,眸中闪过一丝兴味:“至于打听消息,倒不必刻意为之。我也有些年头没见那筱胖子了,正好借着这由头去叙叙旧,瞧瞧他是不是又胖了一圈!”说罢,他仰头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江湖汉子的豪迈。
龙括被黄昊的话所感染,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朗笑道:“好!就借黄大哥这句吉言!等犬子醒了,咱们拎上两坛好酒,定要去搅得筱胖子家鸡飞狗跳!”
话音未落,他已抄起粗陶酒碗,碗沿撞在黄昊碗上发出清脆声响,琥珀色的酒液在碗中晃出细碎银光,混着两人的笑声,在暮色里溅起一片豪爽。
竖日正午
翌日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悬在半空。黄昊宿醉未醒,脑袋像被人用钝器反复敲打般胀痛,好不容易挣扎着起身推开房门,却见张子凡垂着脑袋,眉眼间满是郁气,活像只被霜打蔫的茄子;陆林轩则立在一旁,小脸绷得紧紧的,周身寒意四溢,目光冷得能结出冰碴子。
张子凡喉结不安地滚动两下,小心翼翼瞥向陆林轩冷若冰霜的侧脸,声音里带着讨好的颤意:“林轩...我昨夜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他下意识攥紧衣角,眼底满是忐忑,活像个等待发落的孩童。
陆林轩闻言冷哼一声,纤手重重抱于胸前,墨色裙摆随着动作扬起细微弧度。她杏眼圆睁,似笑非笑地剜来一眼:“也就是某人喝了点酒就拳打玄冥教脚踢不良帅而已,当真是威风得很呢。”
张子凡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还好只是吹牛而已,没做别的。张子凡紧绷的肩膀陡然松懈,喉间溢出如释重负的叹息,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话未说完,却瞥见陆林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然然后呢?”
黄昊嘴角勾起一抹揶揄的弧度,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双臂环胸慢悠悠补刀:“最精彩的还在后头——你搂着别人,一口一个‘娘子莫恼’,又是赌咒发誓此生不负,又是要摘星星月亮。那腻歪劲儿,活脱脱和令尊当年在酒肆抱着酒壶喊夫人如出一辙。”
说着,他故意拖长尾音,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张子凡的川剧变脸。
“倾国倾城来娆疆了?”
张子凡脸色煞白的看向四周,可见倾国倾城给他留下多大的心里阴影。
“不是她们。”
闻言张子凡顿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不是那俩货就好,然而陆林轩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瞪大双眼,呆若木鸡。
陆林轩杏眼圆睁,唇角勾起一抹带着讥讽的笑,字字如刀:“你昨夜抱着龙叔叔不撒手,一口一个娘子叫得那叫一个甜腻!张子凡,我发现你这口味,当真是越发“别致”了!”
话音未落,她猛地一甩衣袖,发间银饰叮当作响,踏着重重的步子径直转身离去,只留下张子凡僵在原地,面色由红转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昊咂着嘴,眼里满是戏谑,摇头晃脑地调侃:“啧啧啧,张天师,口味挺独特啊。”
话音还在空气中打着旋儿,张子凡刚急得涨红脸要开口分辩,眼前却只剩空荡荡的走廊,檐角风铃轻响,仿佛都在嘲笑他此刻的窘迫,直把他僵在原地,耳尖烧得发烫,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位阿郎,磨蹭什么呢?该出发了!”一声粗犷的吼叫骤然炸响。紧接着,带着几分力道的厚实手掌重重拍在张子凡肩头。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他浑身一颤,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脚步下意识往后踉跄退开,脊背瞬间绷得笔直。
“我有这么吓人?”龙括浓眉微挑,粗糙的手掌在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胡乱抹了把,眼神里泛起几分疑惑。想当年,他在寨子里可是响当当的俊阿郎,哪个姑娘见了不偷偷红着脸多看两眼?如今倒好,竟把这小子吓得跟见了山魈似的。
“前、前辈,我……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张子凡喉结剧烈滚动,结结巴巴挤出话语,尾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话音未落,他便慌不择路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朝房间奔去,长衫在身后翻飞,带起一阵凌乱的风。此刻他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红潮转瞬又褪去,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也不知是羞赧作祟,还是藏着难以言说的隐秘。
龙括望着张子凡跌跌撞撞远去的背影,浓眉拧成个疙瘩,抬手挠了挠板寸头,嘟囔着“这小子咋回事”。
正要抬脚离开时,一抹青灰色身影疾步趋近——是寨子里的虫师阿九。阿九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枯瘦手指还在空中比划。话音未落,龙括脸上的疑惑瞬间被阴云取代,古铜色的面皮绷紧,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当真?”他下意识按住腰间弯刀,喉间发出野兽低嚎般的闷响。
“怎么了?”
“怎么了?”黄昊踏着沉稳的步子徐徐走近,目光扫过龙括紧绷如弦的下颌线和攥得发白的拳头,不由心头一紧。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紧绷的肩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出了什么事?”
“没事,九黎寨那群人不知道发什么疯。”龙括闷声吐出一口浊气,掌心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刀柄,金属冷意沁入皮肤,“这点烂摊子我能应付,只是……”他喉结重重滚动,浓眉皱成个死结,望向黄昊的眼神满是愧疚,“这簋市子我怕是去不了了。”
“无妨,你自管去忙,我们自己去便是。”黄昊神色淡然地点头应下,目光沉静如水。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娆疆内斗向来是潭浑水,自己一介外客若强行介入,非但帮不上忙,反倒会让九龙寨无端背上勾结外人的罪名。
想到此处,他抬手轻拍龙括的手臂:“寨子里的事要紧,簋市子的门道我熟,不必挂怀。”
“成!我安排几个得力虫师跟着你们,顺道让我家那娃儿见见他没过门的婆娘。”
龙括扯着嗓子大笑,声如洪钟震得廊下灯笼微微摇晃,可眼角的皱纹却深如刀刻,眼底翻涌的阴云怎么也藏不住。
“等这事了了,我定要拉着你去筱翁那儿不醉不归!”话音落下,他重重拍了拍黄昊的肩膀,转身时衣摆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化不开的凝重。
黄昊轻轻颔首,唇角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的浅笑。在他看来,九黎寨与九龙寨向来势均力敌,就算偶有摩擦,也不过是娆疆各部间常见的争权夺利罢了。龙括虽是性情中人,但处事向来稳重,想必自有分寸。
这般想着,他心中也没再多想,只当是一场小风波,挥挥手便能烟消云散。
日头尚未爬至中天,众人已收拾停当。九龙寨的虫师们背着竹篓,篓中蛊虫窸窣作响。为首的老者拍了拍身旁局促不安的龙天佑,又朝黄昊等人点点头。
一行人踏着碎石路启程,腰间铜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朝着娆疆腹地行进。山风掠过青纱帐般的密林,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的兽啸。
龙括立在寨门斑驳的青石门柱旁,望着那队人影逐渐缩成蜿蜒山道上的小黑点。山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当最后一抹衣角隐入云雾缭绕的山坳,他喉间溢出一声沉重叹息,布满老茧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缠着的蛇皮剑穗——那是九黎寨突袭的讯号,而这场纷争,远非表面这般简单。
龙括立在林中,眉头紧锁,低声喃喃:“万毒窟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望向远方,眼神中满是忧虑。身旁的虫师们也都沉默不语,气氛愈发凝重。
暂且按下九龙寨内众人不表,黄昊一行马不停蹄,历经三日奔波,终于来到娆中。
此地宛如娆疆腹心,人烟渐渐密集。沿途,林中虫师、毒师往来穿梭,他们或背负竹篓,篓中蛊虫隐隐躁动;或手持药瓶,瓶内泛着幽光。
一行人穿行其间,脚步踏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发出沙沙轻响。黄昊身旁的龙天佑瞪大双眼,好奇地左顾右盼,偶尔还凑到虫师身旁,盯着那些奇异蛊虫,眼中满是新奇。
虫师们见状,无奈地笑着摇头,伸手摸摸自家傻少爷的头,随后加快脚步,一行人继续朝着前方那片更为热闹的区域走去。
“到了,前方就是簋市子了,如今恰好开市。”
一名虫师抬手指向前方的山洞,目光中透着熟稔与期待。
黄昊微微颔首,这簋市子是娆疆最大的市集,眼前的山洞便是其中的一个入口。
一行人踏入山洞,虫师驾轻就熟的扔出一枚钱币,随着钱币进入蟾蜍石像口中,洞壁上的隐秘机关。伴随着一阵沉闷的声响,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一股混杂着药草与蛊毒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众人抬眼望去,石门后的世界别有一番天地。洞内人声嘈杂鼎沸,蛊虫的嘶鸣声与商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首奇特的市井之曲。洞壁上悬挂着的古灯散发着柔和而朦胧的光,光影摇曳间,映照出往来行人脸上或兴奋、或谨慎的神情。
龙天佑瞪大了双眼,被眼前热闹非凡的景象所吸引,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虫师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低声提醒:“少主莫要乱跑。”
“我要去找我婆娘。”龙天佑眼神执拗,话语里满是急切。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衫,那股子憨劲又上来了,想着老爸的嘱咐,他心里就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迫不及待就往簋市子更深处走去,嘴里还不停嘟囔着:“老爸说要我找筱翁娶婆娘。”
一旁的虫师看着龙天佑那副急切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赶紧迈步跟了上去,生怕这傻少爷在这鱼龙混杂的簋市子里出点什么岔子。
黄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侧过头对着身旁的陆林轩和张子凡轻声说道:“这簋市子鱼龙混杂,汇集了娆疆起码三成以上的交易,你们别到处乱跑。”
说完,他便迈步朝着九龙寨一行人走去,一旁的张子凡二人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簋市子辽阔得惊人,仿若一座被掏空的山体,容纳着数不清的喧嚣与神秘。一行人脚步匆匆,在人群中穿梭。
四周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有人手腕上缠绕着青色毒蛇,那蛇吐着信子,鳞片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有人的摊位上摆满了千奇百怪的蛊虫,五彩斑斓的虫子在特制的器皿中蠕动,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偶尔还能听到摊主眉飞色舞地介绍蛊虫的特性和功效,言语间满是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