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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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腐烂在下水道里的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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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

御祠层层的门阶前,幼年的祁墨两手捧着鹅蛋圆的下巴,两只眼睛呆呆傻傻的望向清净怡人的干净街道,在发呆,在忧伤,在感怀。

在她的身旁,一位一袭梅花白长衣的老妪抚肩在前者边站着,精明眸光中闪烁着,倒映着满街盛开的白菊花——菊花,富贵与长寿,在基督教中有特别的寓意,在桐市基督教中含义更甚,漫天的长阶之上,纯洁的不染纤尘,迎风开放在天国之路的白菊花——

“小墨,别担心,”外婆弯腰在祁墨耳畔附贴,语气轻缓和蔼,“妈妈,只是去了云端彼岸,那自由美好的永生国度。”

御祠的店门大敞,若回眸一眼望去,一圈簇满鲜花与圣经卡片的圣坛在繁华华丽的店铺间高贵而优雅的欢迎着——

在圣坛之后,轻薄柔软的帷幔之下,一尊烤瓷烧制的玉白天使神像在松香袅袅的舍内,傲然依墙而跃。

“天国究竟是什么?”

祁墨偏过红肿的眼眸,伤感欲绝的回视跟前的老妪,在她打出生起寥寥数年中,祁墨接触的最多的便是桐市基督教中赞美的天国,即,伊甸园,相传在东方,在中国桐市的美丽乐园。

祁墨并不相信所谓的天国,她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她知道,世界上并不存在所谓的神明,上帝啊,天使之类的。

何况,桐市基督教在如今已然名存实亡,曾引动全国的基督教热潮早就在新中国建立后而逐渐被人们所摒弃。

在祁墨这么问之后,外婆慈祥微笑,抬手指了指挂在牌坊檐角的风铃,笑容满面的说道:“当风铃荡起,便有天国的风洗涤现世——”

天国?

对于这个频繁在她周围生活中喜闻乐见的名词,祁墨甚至有感到厌烦,他自然而然的在外婆语气停顿间,续上那句:“白鸽,是天国的使者。”

在祁墨已经形成深刻的印象下,老妪抿唇一笑,她直起腰,便继续道:“记住,别招惹乌鸦,它们是天国的【接引人】,亦叫做【报丧人】。”

对于,外婆的这句忠告,祁墨的思绪渐渐的飘向妈妈葬礼时的那一幕,她——

妈妈的葬礼上,人们聚集在青草边野的墓园高坡上,抬棺人扛着漆黑的棺椁,在棺椁中躺着已经去世的妈妈。

祁墨在葬礼上泣不成声,需要人搀扶,她才能稳住身形,而,在墓碑林立的旷野上,一只只暗色调的寒鸦在葬礼持续在上午之时,嘶哑的盘旋在棺椁的上空,在一朵朵鲜花和棺材被填土,彻底在泥壤中掩埋——

其中,数不清的漆鸦在棺材几乎消失大半后,俯冲而下,在声嘶力竭的沙哑的语调中,它们疯狂围着墓地捣乱——

祁墨难以忍受,她挣脱大人的手臂,在挥手驱赶着鸦群,而,显然被而后敢来的外婆和爸爸强行拉回——

“小墨,别闹了!”爸爸含愁的眉头在严厉的蹙起,他搂住女儿的肩膀,冷色批评。

祁墨声泪俱下,她捏紧拳头,怒喊道:“我不要乌鸦靠近妈妈。”

在普遍的价值观中,她不能接受。

在一旁的外婆低垂的眉角,略带悲伤的神色中,她带着几分虔诚,真情实感的说:“小墨,乌鸦对死亡极为敏感,它们是来接阿冉赴往天国的。”

可,即使如此,祁墨仍旧深恶痛嫉,她嚷嚷着:“可是,我怕乌鸦带给的只有不幸。”

外孙的执言,在老妪听来显得微乎其微,在其深信不疑的信仰中,乌鸦并不是不幸的缔造者,它们有着属于自己的使命——她说道:“不,乌鸦是神明的化身,与世俗不同流的巫祭上,乃尊贵的象征。”

她望着高飞在空中的暗鸦,眼神中散发出的浓郁的崇敬,迫使身边的祁墨无奈接受。

祁墨无法反驳,因为,在桐市,就算不是桐市基督教,在当地的流传数千年的天国中,乌鸦即使存在感被抹去大半,但,漆黑的夜幕下,乌鸦的行迹在指引着亡魂的归集——

现在——

“天国?”

祁墨勉强止住不断流下的眼泪,湿润的眼底泛着硬币金属的光泽,她的脑海中竟然开始在动摇,这一念头蹦出的时候,她自己都认为不可思议。

白鸽,天国的使者,然而——祁墨心头苦涩,将硬币收好,她深吐一口气,喃喃:“彼岸的往生,存在于云层之上的隐秘的亡灵的城邦。在巫祭中饰名为飞鸟之国。”

那一幕幕,一幕幕场景,场景中的每一幕,都在梦中,令她难以忘怀。

她在迟疑,在怀疑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有着逆转一切,创造一切的伟大力量,就像桐市辈辈口耳相传的【天国】。

又,或者巧合到,巧合到连自己都不敢置信——谁又真的知道答案呢?

祁墨喟然长叹,“可惜,至今已无它是否真实的妥帖证据。”

而,白鸽带给她的种种奇妙,只能在无边无际的空想中实现,再如何精妙的安排,都有着合理的理由。

“神话,终为粉饰难熬的痛苦,给予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祁墨用尽全身气力,把短短的这句总结话语挤出牙缝,她在想象什么啊?就算,天国确切,可,天国在天上啊——

医院前台。

几名白衣服的护士在凑成一桌,窃窃私语的在讨论交流着,声音不大,但,仔细听,字字不落。

祁墨抱着在拼夕夕上网购的快递,在走过前台时,护士的声音正好传入她的耳中。

“你猜怎么着?”一名护士露出直到现在依旧震惊到难以平复的表情,在其余几人的追问目光中,揭晓答案:“清理工师傅在堵塞的下水道里疏通时,捞出了在管道中已经发烂的白鸽尸体。”

祁墨在留意的将整段句子听完后,心头猛地一突突,她骇目惊心,道:“鸽子?尸体?难不成?”

祁墨立即将目光扭头扫向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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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的夜幕中,汪赫嗦着泡面,一屁股坐在阳台间的围栏下,在前者跟前,铁丝扭成的鸟笼中,胡乱塞着根根沾血的洁白羽毛,其间,一只漆鸦喙上殷红,目光锐利,在梳理着黝黑在夜色下的羽翼。

汪赫喝了口汤,冷峻的眼神,微笑的表情,左手的手偶沉默的像只迷路的羔羊,他冷冰冰的说道:“呵,该下一步了,最好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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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清洁工将塞有鸽子尸体的垃圾桶推走,并倒入垃圾车中,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超过一分钟。

祁墨在阳台间目睹了整个过程,内心波澜不惊——

咯咯——

在祁墨解决完早餐回到病房推门的那一瞬,格外清楚的“咯咯”声清脆响彻。整间病房。

祁墨匆匆步伐,推门并径直踏进阳台间,阳台间冷风咧咧,在地面上,一只浑身浴血的,已经看不出丁点白的鸽子,哼哼唧唧的咳血,躺尸在那。

阳光照进,逼仄的半开放阳台之间,风铃激荡,纯粹稀薄的金辉在洒满整个空间,祁墨心疼的将那只触目惊心的殷红白鸽捧在两手心之上,粘腻的触感,以及奄奄一息在喘息的微微颤动。

“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的心灵被极大的震撼,到底是谁如此可恶啊,明明,它也是一条珍贵的生命。

鸽子不会口吐人言,祁墨没有答案,她只是微微抬首,将视线放逐在万里晴空之下,随波逐流,远远纳入眼眶。

在祁墨转身的一瞬,鹰隼般目光,傲立在东南塔楼上的只乌鸦“嘎嘎”叫着,振翅遁入天空,扑闪拍打着气流,消失——

汪赫病房——

“呃——呃——”

无休止的低吟在隔音良好的病房中反复回弹,汪赫骨节突起,暴起青筋的手紧紧攥抓着洁白的床单,身体弓如虾爬,暴起青筋的两脚竭力在克制的蹬着床单。

“嘎嘎嘎——”乌鸦的叫声在阳台传响入耳畔,汪赫圆睁着爬满血丝的肿胀眼球,目光中透露着坚毅与顽强。

“再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定不甘与世长辞——”

汪赫像是在念着咒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肺部的灼热痛感得到缓解,他满身大汗,单薄的病号服湿透,只有那双不屈的眼神在支撑着他的信念——

“不会!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的!这才是我该有的结局!”

汪赫低吼着念叨,苍白的脸蛋,在此刻显得极为疯狂——

食堂。

食堂的角落,汪赫与祁墨相对而坐,两人的饭菜大差不差,但,共同点是都咀嚼的索然无味。

祁墨挑挑拣拣着饭菜中的葱末,抬头,凝视着他的那张脸,说:“汪赫,你脸色好差!”

汪赫头也不抬,闷闷不乐的低头啃着红烧肉,尽管,没有味道,但,他也只能尽可能的自我欺骗,回味着过去时的味觉——品尝到的滋味。

“做了50个俯卧撑而已。”他说起谎话来简直信手拈来,反正,熬过那一阵后,跟,没区别。

身体虚脱的,好像在过度蒸了三小时桑拿房。

“是吗?”祁墨将信将疑,她语气中关心备至的叮嘱道:“你都感冒了,剧烈运动后再着凉可如何是好。”

祁墨的话语间,带着几分嗔怪,在她心中早已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当然,一向冷淡的汪赫,同样这样——哪怕,他抱有不纯的目的。

“电视台天气预报上报道,隔天会降大雨,即使在南方无落雪的季节,冬天里的大雨照样冻死个人。”

祁墨故意做出凶恶的表情,专门为他讲道。其实,在信息的普及上,汪赫自然不需要她的提醒。

他正视对面,淡淡一笑,说:“谢谢!我知道了!”

嗓音低沉清悦,不混入丝毫粗糙的音质,在祁墨眼中,汪赫整个人仿佛像个邻居家的大哥哥般温柔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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