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苏恩在血月之中
昨夜。
月光像银纱似的笼着公爵府,石板路被照得发亮,连砖缝里钻出的野草尖都沾着碎钻般的光。
紫藤架垂下的花串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影子投在苏恩的牧师长袍上摇曳着。
窗框上的雕花把月光切成菱形的格子,正好落在艾米拉的轮椅上。
艾米拉公爵从梦中惊醒,看到苏恩就坐在她的身边,像是往常一样看着书。
她感到很安心,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次的艾米拉公爵,异常的祥和,一点狂躁的迹象都没有。
如果是往常的情况下,艾米拉可能会扇苏恩巴掌,用东西砸向苏恩的身上,辱骂苏恩,或者勒令让苏恩来帮她按摩、要求苏恩满足自己各种刁钻的要求。
以此来疏解自己的不快。
之前不管她怎么做,苏恩都跟没有脾气一样接受着,仿佛根本感受不到情绪和疼痛。
这也是艾米拉公爵越来越喜欢苏恩的地方,他和那些尖叫着逃离,背地里咒骂她的普通仆人不一样。
不管她做的事情有多么恶劣,即便是她自己都有些过分,苏恩都不会离开她。
苏恩就像是她黑暗生活中的一束光,遇到苏恩,好像能将她从黑潮事件的噩梦中带着逃离出来。
只是望着苏恩那温柔笑着的脸,她虽然感到治愈,但是心中的黑暗面却被激发的越来越大!
她的内心越发平和,却也越发幽深黑暗。
“苏恩,带我去窗边看看月光吧。”
闻言苏恩点点头,合上手中的书本,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毫不费力就抱起艾米拉公爵放在轮椅上,她的身子有些干瘦,蜷缩着趴在苏恩怀里的样子像只小猫。
苏恩细心地为艾米拉盖上羊毛毯子后,才开始推着她往前走。
经过廊下时,月光顺着轮椅镀了道银边,惊醒了睡在窗台上的白猫。
庭院里的喷泉池子波光粼粼,水面浮着几片被风吹落的枫叶。
艾米拉伸手去够窗边垂落的常春藤,像是在接住月光一般。
“苏恩,你看月亮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艾米拉的语气无比平静,像是一位长辈考较自己最喜爱的后辈。
“月亮是悲悯的,公爵大人。”
“可是在我看来,月亮是红色的,它在往下滴血。四周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在踽踽独行,走到血月的尽头,看到了一张脸。在看清楚那张脸的那个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
苏恩知道艾米拉公爵是在说自己噩梦中梦到的内容。
混沌是混乱的,是无序的,艾米拉公爵本不应该记得噩梦里面的内容才对。
他推测或许她所说的,是在梦醒之后,她自己的臆想。
苏恩问:“公爵大人,您在血月里看到了什么?”
艾米拉的目光并没有继续看向月亮,反倒是挪动起轮椅。
即便是动作缓慢,她还是慢慢的转过身,目光直直看向了苏恩。
“苏恩,我看到了你。”
“那很有生活了。”
苏恩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微微笑了笑,弧度近乎察觉不到。
不细看反而像是面无表情一脸冰冷的样子。
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诡异。
此情此景,艾米拉没有害怕,反而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这是苏恩第一次看到艾米拉的笑。
艾米拉语气平静的说道:
“其实是因为在我要看到的那个瞬间,我醒过来了,那时你刚好坐在我床边。”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觉得血月里的人是你。”
“让我再重新回到那抹血月前吧,我会努力看清楚。”
苏恩还没来得及回复,艾米拉却慢慢地挪动着轮椅,重新转回去望向月亮。
窗外的月亮分明是明亮的弯月,像被神修剪一般,边缘泛着柔和的清辉。
可艾米拉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倒映的分明是梦里那个血红色的圆月。
边缘还在不断渗出暗红色的光晕,就像凝固的血浆正顺着月亮表面缓缓流淌。
或许,她再也看不见正常的月亮了。
那抹血月已经彻底烙印在艾米拉的灵魂之中。
她的声音很小,但是却很清晰。
“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苏恩先生。”
“你回去吧。”
“公爵大人,一会儿您该如何上床就寝呢?”
苏恩担心艾米拉公爵没有办法一个人回到床上,迟疑着没有马上离开。
如果可以,他希望安顿好艾米拉之后,再离开庄园。
艾米拉却很固执,她挥了挥手,打断了苏恩的话。“苏恩,你可以离开去忙些自己的事情了。”
“不要小看我,苏恩。”
苏恩将羊毛毯仔细掖过艾米拉的膝盖,轮椅扶手被夜露浸得发凉。
“晚安,公爵大人。”苏恩的手指拂过她冰凉的腕骨,“当心着凉。”
艾米拉的视线却始终黏在窗外的弯月上。
忽然一阵狂风卷来,将艾米拉没被捆绑的银发吹得四处纷飞,好似要带着艾米拉一并飞起来。
月光在她凹陷的眼窝投下阴影,倒显得那抹微笑格外透亮。
这一幕,诡异而又疯癫。
听到苏恩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艾米拉沙哑的呢喃。
“再见,苏恩。”
但艾米拉知道,苏恩听不见这声道别了。
夜风卷起这句话抛向月亮,窗框上的常春藤叶子跟着哆嗦起来。
“真没想到这就是我和艾米拉公爵最后一次见面。”
听着苏恩的叙述,瑟蕾娜陷入沉思。
毫无疑问,艾米拉公爵确实是被噩梦侵蚀了。
或许便是黑潮事件中残存的混沌,在她的体内复生了。
“为什么上面没有关于你如何照顾艾米拉公爵的记录?”
她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整篇日记零零散散的记录着艾米拉说的梦话以及身体的变化。
但是却并没有苏恩行为的记录。
也就是刚刚在复述昨夜情况时,能听得出来苏恩其实还是有行动的。
“我能够为艾米拉公爵做的事情并不多,承受艾米拉公爵释放的情绪,以及第一时间安抚被吓坏了的艾米拉公爵,只是我能够做到的微不足道的小事。”
“至于替她暖膝盖的毛毯要烘多久,被砸破头时怎么侧身才能护住她别摔下轮椅……”
他望着窗外被暴雨打湿的月光笑了笑:
“这些小事连女仆都会做,有什么值得写的?”
是不值一提,还是根本无作为呢?!
瑟蕾娜突然抓住苏恩湿透的袖口,布料下透出的皮肤冷得像昨夜的月光。
她严肃地说道:“既然你半年前就发现了,为什么不将艾米拉公爵的事情报告给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