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法转动的瞳孔

“沈主任！”护士站转来护士的呼喊“23床患者突发眼球上视不能”。

CT片在手中压出红痕，沈思微冲向病房时，鞋跟在走廊里传出急促的声音。她知道，等待这位患者的将是逐步冻结的眼球运动、吞咽障碍，直至全身肌张力增高如塑化标本。而更令她心悸的，是这悄然蔓延的“冻结”，像极了某种时代对女性的规训——从肢体到思想，从职业到生育，逐渐失去自主转动的能力。

推治疗车的护士踉跄了一下，安定注射液在安培瓶里晃出细碎的光。沈思微稳住药瓶，忽然想起自己刚穿上白大褂那年，带教老师说过的话：“神经科医生就像侦探，每个症状都是现场线索。”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墨迹在廊灯下泛着温润的黄。

或许，她该做个打破冻结的人。

沈思微冲进病房时，23床患者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仰着头——眼球滞留在眼眶上方，像两汪凝固的蜡泪，下颌不自主地颤抖着，涎水顺着嘴角滴进领口。

“先稳定头位！”她膝盖抵住床沿，右手托住患者后枕部轻轻前屈，左手拇指按压眉骨上方的眶上神经——这是紧急缓解眼球上凝视的物理刺激法。监护仪上心率飙升至130，血氧饱和度跌破90%，患者喉间发出含混的呼噜声，像是有痰鸣卡在声门。

“吸痰！准备开口器！”她扯开患者衣领，露出嶙峋的锁骨，指尖叩诊胸骨上窝，判断痰液位置。住院医楚欣举着负压吸引器冲过来，却在看到患者剧烈挣扎时手忙脚乱。沈思微猛地拽过导管，用拇指堵住侧孔调节负压，趁患者张口喘息的瞬间，将吸痰管精准插入深部气道。黄绿色痰液被抽出的瞬间，监护仪的血氧曲线像被拎起的风筝，缓缓飘回95%。

“静脉推注5mg地西泮。”她扯掉被涎水浸湿的手套，“患者出现急性肌张力障碍危象，可能与PSP进展相关，也可能是......”话未说完，她目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药盒——那是昨天刚调换的多巴胺受体拮抗剂。楚欣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脸色骤然发白：“难道是药物诱发的？”

沈思微没回答，指尖已经翻开患者的眼睑。双侧瞳孔对称，但对光反射明显迟钝。她摸出白大褂口袋里的手电筒，在距离眼球20厘米处打出光束，试图诱发出 dolls' eye反射（玩偶眼反射）——患者眼球却像被焊死在眶内，始终保持着上视的固定姿态。

“通知神经内科会诊，做眼动电图和前庭功能检查。”她撕下单据递给护士，“另外，联系影像科加急做脑部DWI，排除急性脑梗。”转身时，她注意到患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褪色的银戒指，戒面刻着模糊的“永结同心”——这是今天上午听患者老伴说的，他们结婚三十年，戒指从未摘下。

走廊里传来家属急促的脚步声，沈思微靠在病房门口摘下眼镜，用指腹按压酸涩的睛明穴。刚才查体时，她摸到患者后颈部异常紧张的肌肉群，那触感像绷紧的琴弦，随时可能断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晚餐照片，鳜鱼在青瓷盘里泛着油光，父亲的手搭在碗沿，腕上还戴着她买的磁疗手环。

“沈主任，会诊医生到了。”楚欣的声音打断思绪。沈思微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眸光重新聚焦成冷锐的线。她转身时白大褂带起一阵风，吹得床头卡上的“进行性核上性麻痹”诊断单哗哗作响。在实习生崇拜的目光中，她用钢笔在病程记录里写下：“患者出现垂直性眼外肌麻痹，符合PSP-RS（ Richardson综合征）典型表现，需警惕药物源性加重可能。建议停用一切多巴胺受体拮抗剂，启动肉毒素颈部肌肉注射方案......”

笔尖悬在纸上，她忽然想起患者老伴今早偷偷塞给她的红包，里面夹着张泛黄的偏方——用活鳝鱼血敷眼可治“眼歪嘴斜”。墨迹在纸面上洇开小团阴影，像CT片上那片挥之不去的脑萎缩。她合上病历夹，对小李说：“去跟家属沟通，我们要尝试新的治疗方案。”

“可是主任，这种病目前没有根治方法......”

“但我们能让他活得更有尊严。”沈思微走向护士站，高跟鞋在地面敲出坚定的节奏，“通知康复科，从今天起，每天做三次眼球被动运动训练。另外，给患者配个颈部支具，帮她抬头看看女儿的脸。”

暮色浸透走廊的玻璃窗，她摸出手机给母亲回消息：“今晚加班，你们先吃。”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抢救室方向传来急促的推车声。沈思微理了理衣领，转身时，白大褂上的听诊器随着步伐轻晃，像某种永不妥协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