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进城
周家口码头天刚透亮,河面的薄冰还泛着青灰色。
卫远从一处青砖小巷闪身而出,拎着的藤箱不慎撞上墙角的腌菜坛,陶罐与箱角相碰的闷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刚刚穿越而至的卫远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扫视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掸了掸藏青长衫上的墙灰,又把礼帽檐压低三分拎起藤箱快步转出巷口,循着记忆中的方位往城门方向疾步而去。
青砖城墙蒙着层雪霜,膏药旗在朔风里猎猎作响,旗角凝着霜花,周家口东城墙入口处早已经排起了长队,百米长的进城队伍此时正缓缓蠕动。
卫远一路走来,路上多是推独轮车运粮的苦力和周边村子里的小商小贩,当然还有一些穿着打扮和他差不多的行脚商人。
好在卫远提前在装扮上做了伪装,混在进城方向的人群中并不不显眼,一路上虽然时不时会有一些鬼子和伪军盘查,倒也有惊无险的来到东城门入口。
因后世城市扩建,周家口城墙早在建国初期就被拆除。此刻混在人群中的卫远,才得以首次近距离观察这座古城墙的原貌:
三丈余高的墙体以青砖砌筑为主,整体结构基本完整。城门洞上方矗立着双层箭楼,瓦当间丛生的蒿草与砖缝裂痕显露出年久失修的颓态。
垛口处女墙裂开数道缝隙,裸露出内层掺着麦秸的夯土芯,青砖表面密布着风蚀雨渍的蜂窝状孔洞。
正门洞上方的“周家口“石匾则是漆面斑驳龟裂,几处弹痕边缘翻卷着石灰补料,显然是不同时期的战火遗痕。匾下悬挂着的铁皮喇叭这会正在宣读小鬼子的《华北治安条例》。
这让卫远不禁有些大失所望,与印象里修缮如新的紫禁城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建筑。
武器配置方面,除了箭楼正前方城墙上的一挺九二式重机枪组,城门左侧入口处还有一挺“歪把子“轻机枪组成的环形工事。
卫远估摸着这处城门处至少配置了小鬼子一个步兵分队的兵力。
队伍缓缓挪动间,卫远将城门检查站的情形尽收眼底:两张柏木桌拼成的检查台前,两个伪军歪戴棉帽,斜挎带着装了刺刀的汉阳造步枪,正在随意拨弄着行人的包袱。
遇到拉货的牛马骡车直接用刺刀挑破麻袋,刺穿货物进行检查,若是遇到大姑娘小媳妇则是趁机揩油,在一阵惊呼声中哈哈大笑。
卫远发现这些二鬼子检查方面也是区分对待,遇到一些粗布短打的苦力和小商小贩反而简单,随便摸索一番草草放行了事,毕竟榨不出油水。
遇到衣着光鲜的则会严加盘问,直到对方识相的奉上“孝敬”,这才露出满嘴黄牙的笑容刺刀一摆放行。
一旁监督的鬼子兵则是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偶尔冷喝一声,用蹩脚的中文:“良民证地举高!”
想必这些二狗子搜刮的好处,也少不了孝敬这些在一旁监督的小鬼子,卫远暗暗的想道。
等到卫远接受检查时,一名麻脸伪军迎面走来绷着脸道:
“打哪来啊”
卫远佯装惶恐:“老总,下面康县来的,来县城走亲戚”
麻脸伪军则是一脸狐疑之色的踢了踢卫远手中的藤箱:
“装的啥?”
“给城里的太姑奶奶送的寿礼点心,您二位要不要来点尝尝”卫远说完就把藤箱放在柏木桌上打开,装出一副随便检查的模样。
袖口微颤间摸出两块早已准备好的银元,恰到好处地抖落在麻脸伪军手里。
“老总辛苦,给弟兄们打点酒驱驱寒”
麻脸伪军捏了捏手中银元,看着卫远虽然还是有些狐疑之色,脸色却是缓和了很多,也不再多说什么,随便摆了摆手示意卫远赶紧走。
穿过瓮城,热腾腾的街市喧嚣声扑面而来,街道两侧的店铺刚卸下门板,透过蒸馍笼屉腾起的白雾各种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胡辣汤咧,辣呼暖喝的胡辣汤咧...”
“烧饼,老赵家正宗吊炉烧饼”以及一旁油条摊铁锅里“滋啦”作响的油炸声。
卫远本能的抬起手腕想要看下时间,却发现腕表走针还停留在20:35分,显然是穿越之前的时间。
无奈,卫远只能仰着头眯起眼睛根据太阳所处位置估摸时间,心里盘算着等下要不要找个地方校对一下腕表上的时间。
此时的太阳裹着灰蒙蒙的雾刚刚越过东方天际,因为北方冬天亮的比较晚,卫远估摸着时间也就早上七八点钟的样子。
眼看时间尚早,街边商铺还未完全开门营业,卫远原本还没觉出饿,偏偏叫卖声裹着各种香味直往鼻子里钻,竟一时觉得有些发馋口水止不住分泌起来。
便决定先找个地方歇歇脚顺带感受一下这个时空特色小吃,等吃饱喝足后再去街上溜达一圈,看看哪家商铺适合交易。
卫远正踅摸着吃点什么,眼见街角不远处油毡棚下腾起白雾。
青布帘子旁斜支着根竹竿,悬着一块三尺来长的白布幌子,已经被油烟熏得泛黄,正中墨迹浓重地书了个“食“字。
方才还空着的几张八仙桌,转眼间条凳上便挤满了人,多是些短褐草鞋的汉子,蹲坐着捧碗扒饭,从一些衣襟上沾着的谷壳来看,应该是码头扛粮的脚夫。
略卫远紧了紧手中藤箱,抬脚往那蒸腾着烟火气的摊子走去。
摊主是个跛脚老汉,铁勺在汤锅里搅得哗哗响,见有新的食客过来操着方言问道:
“老师儿,恁看看想吃点啥?“
摊位不大,卖的吃食也比较简单,除了豫省富有特色的“胡辣汤”“豆沫”外,一旁的蒸锅里还摆着几笼屉刚出锅的杂粮窝头,这会儿正不断冒着热气。
“两掺,多搁面筋。“
卫远瞥见案板边木盆里泡发的面筋团,末了还操着本地口音补了句:“再拿一个窝头”。
粗陶海碗墩在八仙桌上,深褐汤里浮着拇指大的面筋泡,辣子油星子缀在牛油花上。
拼桌寻了个位置坐好后,卫远端起粗陶海碗先是灌了一大口胡辣汤,绵稠的汤汁中混合着浓郁胡椒味,烫得他直呵气,就味道来说中规中矩,远没有后世添加了各种配料口感丰富。
接着卫远又咬了口左手攥着的杂粮窝头,粗粝的玉米芯粉混着麸皮,像把砂纸擦过喉管。
卫远梗着脖子硬咽下去,灌了好几口胡辣汤才感觉自己舒服些——这窝头比他后世网购的“忆苦思甜套餐“都硬核。
穿越前在超市冷冻柜见过玉米面窝头,十八块八六个还送炼乳,配料表里赫然写着“小麦粉、食用色素“。
真要按老方子用石磨碾出带砂砾的粗面,怕是连人工成本都抵不上,更别提这划嗓子的口感,放现代连狗都不吃。
吃完饭,卫远发现一个比较尴尬的问题,因为他现在手里只有“袁大头”。
前头结账的食客大都是摸出铜板直接摞在桌上的筷筒边,或是掏出一些法币毛票递给摊主找零。
像卫远这样在路边摊吃个早饭直接拿“袁大头”结账的人,可以说基本没有,举个例子就像后世在村口小卖部掏出根金条买辣条。
这年头路边摊吃顿早饭顶天了十个铜板,一块“袁大头”能换三百二十文,够买两袋洋面了,抵得上码头扛活苦力五天的工钱。
卫远不禁有些耳根发烫,攥着银元的手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稍作思索,卫远堆起笑脸凑近摊主:“您瞧我这马虎性子!忘记带零钱了,老哥能不能行个方便,兑点零钱?“说完伸手把一枚崭新的“袁大头”递了过去。
摊主攥着油渍麻花的抹布,望向卫远手里明晃晃的银元一脸古怪之色。
就连周围正在吃饭的食客,一个个听到动静也都抻着脖子望向这边,面露好奇之色打量卫远,好奇者有之,羡慕者有之,更有甚者目露贪婪之色。
摊主验过银元,喉结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在钱箱里翻找半天,捧出一摞铜钱和几张毛票。
卫远顾不上清点,抓起找零道谢后便匆匆转身离开,给身后窃窃私语的食客们平添了几分谈资,然而卫远全然忘了财不露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