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宋教仁被刺案
突如其来的暗杀
1913年3月20日,夜幕低垂,春雨如丝,淅淅沥沥地洒在上海沪宁车站的月台上。站内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旅客们或行色匆匆,或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时钟的指针缓缓指向十点半,车站内的灯光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
这时,一群人从特设的议员接待室里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步履从容,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此次北上,是应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之邀,前往北京共商国是。黄兴、廖仲恺、于右任、陈其美等人簇拥在他身旁,众星拱月般护送着他走向月台。
宋教仁的心情显然极好。近半年来,他奔波于大江南北,为国民党在国会中的竞选倾尽全力。他的演讲铿锵有力,见解独到,赢得了无数选民的信任与支持。在参众两院的选举中,国民党遥遥领先,获得了绝对多数的席位。这不仅让革命党人士气大振,更让宋教仁一跃成为众望所归的政治领袖。此刻,他即将出任责任内阁总理,肩负起建设新国家的重任。
他微笑着与身边的战友们交谈,话题从宪法制定到总统选举,字字句句都透着对国家未来的期许。站台上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神采奕奕。
“呜——”一声汽笛划破夜空,列车缓缓驶入站台。宋教仁从于右任手中接过小皮箱,轻轻挥了挥手,微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请留步,等我从北京带回好消息吧。”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月台东侧的水泥柱旁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枪响。一颗子弹破空而来,不偏不倚地射入宋教仁的右腰。他身体猛地一颤,差点连人带箱子摔倒在地。站台上一片哗然,人群如惊弓之鸟,瞬间乱作一团。
黄兴反应极快,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军装的矮个子男子正朝站外狂奔。他立刻大喊:“快!抓刺客!就是那个人!”与此同时,刺客一边跑,一边回身朝天连开两枪。枪声在站台上回荡,吓得周围的人们不敢轻举妄动。转眼间,刺客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送行者们迅速分为两路:一路由于右任等人护送宋教仁赶往沪宁铁路医院抢救;另一路由黄兴、陈其美带领,紧急报警追捕凶手。
但宋教仁的伤情远比想象中严重。那枚弹头淬了毒,迅速侵入他的身体。3月22日凌晨4点48分,这位年仅31岁的政治家含恨而逝,留下无数未竟的理想与抱负。
宋教仁,字遁初,号渔父,1882年4月5日出生于湖南桃源县香冲村。他自幼聪慧过人,才识超群,在革命事业中贡献卓越,被誉为孙中山手下的“四大庭柱”之一,地位仅次于黄兴。早在1905年,他便加入中国同盟会,被推选为司法部检事长。1910年底,他应于右任之邀回到上海,出任《民立报》主笔,以犀利的笔锋揭露清政府的腐败,成为名噪一时的政论家。
1911年7月,宋教仁与陈其美、谭人凤等人发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提出“推翻清政府,建立民主立宪政体”的纲领。他大胆建议在长江流域各省同时起义,建立政府,再行北伐。这一战略方针为辛亥革命的胜利奠定了重要基础。
武昌起义爆发后,宋教仁积极发表文电,呼吁各国政府严守中立,并大力宣传革命党的宗旨,争取社会各界对起义的支持。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宋教仁被任命为法制院总裁。他夜以继日,迅速制定出一系列法律草案,为民国初期的法治建设立下汗马功劳。
同年3月,袁世凯窃取临时大总统之位,唐绍仪受命组织第一届内阁,宋教仁出任农林总长。他提出一系列振兴农业的措施,力图用十年时间改变农业的落后面貌。然而,随着袁世凯的专制独裁日益显露,唐绍仪被迫辞职,宋教仁也毅然挂冠而去,拒绝袁世凯的挽留。
唐绍仪内阁的流产让宋教仁深感组建纯粹政党内阁的重要性。为此,他积极奔走于各派政治力量之间,力主求同存异,最终促成同盟会与其他党派的合并,成立中国国民党。1912年8月25日,国民党在北京举行成立大会,宋教仁被孙中山委任为代理理事长,成为国内第一大政党的实际领袖。
宋教仁的威望与日俱增,他的名字频频出现在中外报刊的头版头条。然而,就在他即将在政治舞台上大展拳脚之际,突然遭人暗杀。
卜罗斯侦破奇案
事情爆发后,宋教仁被紧急送进医院,伤情已极为严重。医生们面色凝重,低声交流着治疗方案。黄兴紧紧握着宋教仁的手,眼眶通红,声音哽咽:“遁初,你一定要撑住!”
宋教仁的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但眼神依旧坚定。他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但他心中牵挂的,仍是未竟的事业。他艰难地抬起手,示意黄兴靠近,声音虽轻却字字千钧:“此身已去,但国事未了……望诸君继续努力,实现和平统一……不可半途而废……”
黄兴用力点头,泪水夺眶而出:“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完成你未竟之志。”
宋教仁喘了口气,继续道:“请替我向袁世凯发一封电报……告诉他,‘开诚心,布公道,竭力保障民权,俾国家确定不拔之宪法’。若如此,我虽死犹生……”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手也缓缓垂下。
3月22日凌晨4点48分,宋教仁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这位年仅31岁的政治家,带着满腹的理想与遗憾,永远闭上了眼睛。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仿佛一颗重磅炸弹在半空中炸开,震撼了无数人的心。中外各地纷纷发来唁电,表达哀悼之情,同时一致要求彻查真相,严惩凶手。
此时,孙中山正在日本长崎考察铁路建设。得知噩耗,他如遭雷击,手中的笔“啪”地掉在地上。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提笔,在纸上写下:“为宪法流血,公真第一人。”字迹遒劲有力,却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悲痛。孙中山随即启程回国,亲自料理宋教仁的后事。
而远在北京的袁世凯,表面上也显得极为关切。他接连发出两封电报至上海。第一封电文中,他责令江苏都督程德全、民政长应德闳等人“重悬赏洋,迅缉真凶”,同时对宋教仁的伤情表示慰问。第二封电报中,他痛心疾首地怒斥“何方狂徒,施此毒手”,还假惺惺地称赞宋教仁“才识卓越,功绩尤多”,并指示“厚礼安葬,费用由国家承担”。乍看之下,他似乎对宋教仁极为器重,破案的决心也颇为坚定。
然而,袁世凯的这番作态,却让革命党人更加警惕。他们深知,此案背后必有蹊跷,依赖袁世凯政府破案,无异于与虎谋皮。于是,黄兴、陈其美等人决定另辟蹊径,将案件委托给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总巡——英国人卜罗斯,并承诺若能破案,酬金一万大洋。
一时间,上海的巡警、中外侦探纷纷出动,四处搜寻线索,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紧张气氛之中。
3月21日下午,上海地方检察厅派人前往案发现场勘查,并对在场人员进行询问。经过细致调查,他们得出几点结论:其一,凶手行刺时距离宋教仁仅几步之遥,显然不怕被人认出,应是不被人熟知的陌生人;其二,素不相识之人行此残忍之事,绝非私人恩怨;其三,刺客第一枪即命中目标,随后又连开两枪恐吓追捕者,手法老练,显然受过训练;其四,刺客行刺时从容不迫,显然经过周密策划,且有同党接应;其五,刺客行刺后携枪逃跑,附近必有藏身之处。
综合这些线索,检察厅认为,此案极可能是有人雇佣刺客所为。
23日,沪宁铁路医院的外籍医生克尔品出具了验伤证书,证实宋教仁原本身体健康,其死因确系枪伤所致。
就在破案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时,线索逐渐浮出水面。有目击者称,刺客身材矮壮,满脸横肉,神情凶悍。与此同时,住在宝善街鹿野旅馆的陈先生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的邻室曾住过一位名叫武士英的客人,此人平日手头拮据,经常向人借钱。案发当天,武士英曾与不明身份之人密谈,事后喜形于色。晚上回来时,他怀中揣着一个装满钞票的皮夹,随手还了陈先生一元钱,随后整夜未归。次日一早,他便匆匆结账离开。
英国总巡卜罗斯仔细比对了目击者的描述与陈先生提供的线索,发现二者高度吻合。他立刻意识到,武士英极有可能是此案的关键人物。
与此同时,一名古董商人王阿法来到巡捕房报案。他声称,文元坊的应夔丞曾拿出一张照片,许诺以1000元为酬,让他杀掉照片上的人。王阿法因惧怕而拒绝了。宋案发生后,他认出照片上的人正是宋教仁。
卜罗斯立刻展开调查,发现这个所谓的应夔丞又名应桂馨,原籍浙江宁波,背景复杂。他曾投机革命,在南京临时大总统府担任庶务科长,因品行不端被孙中山撤职。随后,他来到上海,纠集地痞流氓成立“中华共进会”,自封会长,还捞了个“江苏驻沪巡查长”的头衔。此人吃喝嫖赌,近日正与妓女胡翡云厮混。
掌握了这些信息后,卜罗斯迅速行动。当晚,他悄悄潜赴胡翡云家,得知应桂馨正在迎春坊三弄的李桂玉妓院。他率人前往,成功将应桂馨拘捕。次日凌晨,捕房搜查应桂馨的住所时,意外抓获了刺杀宋教仁的直接凶手——武士英。
故事至此,案件似乎有了重大突破。然而,真相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真相背后的阴谋
其实,武士英的真名叫吴福铭。他祖籍山西,曾是个热血青年,怀着满腔抱负投身军旅,年纪轻轻便当上了云南七十四标三营的管带。但官场是个大染缸,一旦踏进去,原本清澈的心性也被染得乌黑。权力在手,连放个屁都有人奉承,吴福铭渐渐迷失在了这种虚妄的荣耀里。
他沉浸在吃喝嫖赌中,尤其是鸦片,成了他难以摆脱的瘾。营房里,他烟枪不离手;外出时,白面、吗啡随身带。好景不长,南北议和后,军队裁撤,吴福铭的饭碗也砸了。他揣着那点少得可怜的退伍金,心里直打鼓:“糟了,这点钱还不够我抽一个月大烟,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闯闯上海滩。那里是冒险家的乐园,或许他能碰上个翻身的机会。可到了上海,现实却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高楼大厦林立,繁华喧嚣,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想做生意,缺乏本钱;去卖苦力,又觉得有失体面。不到半个月,兜里空空如也,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这天傍晚,吴福铭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心里盘算着出路。不知不觉,他走到了英租界的迎春场。一进场内,灯火辉煌,车声马嘶,热闹非凡。有人猜拳喝酒,有人弹琴唱曲;这边是名妓接客,那边是赌徒押宝。吴福铭心里一热,知道这里是有钱人的销魂窟,可他自己除了那身旧军装,兜里就剩三块钱了。
他站在街角,犹豫了片刻,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拼死无大难,富贵险中求。”反正已经走投无路,索性进去敲一笔竹杠,哪怕闹出点事,也算不枉此行。想到这里,他眼一横,大步流星地闯了进去。
门口的龟奴见他衣着寒酸,刚要阻拦,吴福铭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拍了拍腰际:“滚开!少管闲事!”龟奴见他态度嚣张,还以为他是哪个有钱人的保镖,便不再多问。
吴福铭径直上了二楼,走马灯似的在走廊里转来转去。两边的房门紧闭,偶尔传来几声暧昧的轻笑。他走到东边朝南的一间,见房门虚掩,便推门而入。屋内空无一人,却布置得精致奢华。红木家具散发着幽幽的光泽,大理石的茶几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吴福铭早已饥肠辘辘,抓起糕点便狼吞虎咽起来。
正吃着,一个身着华服的姑娘推门而入,见屋里多了个陌生男人,顿时一惊:“你是……走错房间了吧?”
吴福铭抹了抹嘴角的残渣,咧嘴一笑:“我还没醉,怎会走错?怎么,我来不得吗?”
他大剌剌地斜躺在床上,语气轻佻:“除非你送我一百块大洋,否则今晚我就不走了!”
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转身便跑了出去。吴福铭冷笑一声,心里却有些发虚。他摸了摸口袋,只剩下几根烟丝,烟瘾又上来了。于是他掏出一张锡纸,倒出点白面,点燃后贪婪地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置身云端。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冲了进来,直直盯着吴福铭:“你是干什么的?”
吴福铭抬眼一看,见来人气度不凡,心里一紧,但表面上却故作镇定:“你又是干啥的?跑到这儿来撒野?”
那人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拽他。吴福铭手臂一弯,纹丝不动。那人这才注意到,吴福铭手臂上青筋暴起,肌肉结实,显然是个练家子。他心中暗暗称奇,脸上却堆起笑容:“唔,不简单!胆子不小。”
吴福铭冷笑:“怕死的孬种,敢闯到这儿来吗?”
那人点了点头,语气缓和:“敢问贵姓大名?”
吴福铭迟疑片刻,随口胡诌:“老子叫武士英。你想怎么样?”
那人微微一笑:“我叫应桂馨。不知武兄弟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喝两杯?”
吴福铭一听“应桂馨”三个字,顿时心头一震。上海滩谁不知道应桂馨的大名?他是中华民国共进会会长,也是江苏驻沪巡查长,势力通天。吴福铭本就想投靠他,却苦于没有门路,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他连忙收起刚才的倨傲,赔笑道:“原来是应先生,失敬失敬!”
应桂馨大笑:“武兄弟刚刚那股冲劲,我甚是欣赏。走,咱们去好好聊聊。”说着,他一把拉住吴福铭的手,带他出了迎春场,直奔附近的风香酒楼。
酒桌上,应桂馨推杯换盏,热情款待。吴福铭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应桂馨趁机问道:“武兄弟,我看你身手不凡,又胆识过人,不知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吴福铭喜出望外,连忙点头:“应先生看得起我,我自当效犬马之劳!”
应桂馨满意地笑了:“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兄弟了。你的开销,包括抽大烟、逛窑子、下馆子,全由我包了。”
吴福铭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觉得自己终于翻身了。可他哪里知道,应桂馨这只笑面虎,早已为他布下了一张致命的网。
背后的指示者
应桂馨,字菱悉,早年混迹上海滩,凭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和一张巧舌如簧的嘴,硬是从街头混混一步步爬上了流氓帮派龙头的位子。1911年11月,上海会党军警起义时,他瞅准机会,带着私心投身其中。他机敏过人,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博得了陈其美的信任。光复后,他摇身一变,坐上了沪军都督府谍报科长的交椅。1912年元旦,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成立,陈其美更是将他推荐为庶务科长。然而,应桂馨本性难移,欺上压下、违法乱纪的勾当干得太多,很快被孙中山撤了职。从此,他心里便埋下了对孙中山的怨恨,恨得咬牙切齿。
革命党在南方渐渐失势,袁世凯靠着北洋军的势力登上权力之巅。应桂馨眼尖心活,立刻转向,通过袁世凯六姨太的哥哥洪述祖,攀上了这棵大树。不久,他便坐上了江苏驻沪巡查长的位子,成了袁氏集团的爪牙。
三日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应桂馨正斜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享受那片刻的飘飘欲仙。忽然,仆人阿炳领着一位客人走了进来。应桂馨抬头一看,来人一身皮袍,头戴拿破仑呢帽,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一时竟认不出是谁。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阿炳,怎么把客人带到这儿来了?”
“哎,夔丞,这就生分了。”来客一边摘口罩,一边哈哈大笑,“难道我来,也得规规矩矩去客厅候着不成?”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应桂馨顿时从烟榻上弹了起来,满脸堆笑:“哎呀,洪兄大驾光临,未及远迎,失礼失礼!”他一边赔罪,一边殷勤地在烟枪上装好大烟膏,又拍了拍烟塌,“来来来,吸两盅提提神。”转头又吩咐阿炳:“快去准备接风酒,要最好的!”
洪述祖,应桂馨的燕京大学同窗,如今借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成了袁世凯身边的红人,官拜国务秘书,权倾朝野。应桂馨能坐上江苏驻沪巡查长的位子,全赖这位老同学的提携。因此,洪述祖的突然造访,让他既惊喜又忐忑,生怕招待不周。
接风宴上,两人推杯换盏,寒暄过后,洪述祖扶了扶金丝眼镜,笑眯眯地问:“应老弟,你猜我这次来上海,是为了何事?”应桂馨满脸恭维:“洪兄是袁总统身边的红人,日理万机,此次来沪,定然不是为了与那戏子娼妓幽会这等小事,想必是为了国家大事而来。”
洪述祖听罢,笑声爽朗:“老弟果然聪明,不过,我此行既为私,也为公,更重要的是,为老弟的升官发财而来。”
一听“升官发财”四字,应桂馨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起身为洪述祖斟满酒:“洪兄的大恩大德,小弟没齿难忘。只是我资质平庸,怕是难当大任。”
洪述祖正色道:“老弟过谦了。只要办好这件事,上面不仅授你勋二位,还有三十万赏洋。此话我可以做保,绝无虚言。”
勋二位,在官场上可是省都督以上的品级,应桂馨听得心头狂跳,喜形于色:“全仗洪兄提携,不知要办何事?”
洪述祖压低声音,缓缓道来:“国会即将在北京召开,正式选举大总统并制定宪法。但有一个人,让袁总统寝食难安。他组织了庞大的政党,在各地竞选中获得了多数席位,日后势必由他组织政党内阁。如此一来,现任国务总理赵秉钧恐怕地位不保,甚至袁总统的权力也会受到牵制。此人,非除不可。”
应桂馨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洪兄说的,可是宋教仁?”
洪述祖点头:“正是此人。我们曾试图收买,但他敬酒不吃罚酒,婉言拒绝了。因此,上面决定除掉他,委托我将此事交由你来办。事成之后,你不仅高官得做,骏马任骑,甚至可以名垂青史。只是,此事必须万无一失,绝不可泄露半点风声。”
应桂馨心中一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洪兄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洪述祖满意地点头,又从怀中掏出三本密码本,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今后我们之间的电报联系,就照此进行。所有来往信件和电稿,阅后必须立即烧毁,切记绝不可留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眼下,你要尽快物色一个绝对可靠的杀手。待宋教仁来沪时,再寻机下手。事成之后,你便是功成名就之人了。”
送走洪述祖后,应桂馨重新躺回烟榻,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暗自盘算:“这机会千载难逢,但若他们将我当枪使,事后翻脸不认账,我岂不成了冤大头?不行,那些信稿绝不能毁,我得留一手。可这杀手,该找谁呢?手下的弟兄们虽可靠,但若走漏风声,上海的革命党必定追究到我头上。最好是找个外来的亡命之徒,可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
正想着,他心烦意乱,决定出门散心。于是,他叫了辆黄包车,直奔迎春坊而去。那里有个他新近迷上的妓女,绰号“赛西施”的胡翡云。两人近来打得火热,如胶似漆。
到了迎春坊128号门口,却见胡翡云的丫鬟小香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见应桂馨,她急忙喊道:“应大爷,巧了!我正要去找您呢!”应桂馨眉头一皱:“什么事这么急?”
小香跺脚道:“不知哪来的一个浑小子,躺在胡姐的床上,轰也轰不走,还说要给他一百大洋才肯走,真是气死人!”应桂馨一听,勃然大怒:“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子头上动土!”他气冲冲地上了楼,没想到这一闹,竟为他找到了一个理想的杀手。
几日后,应桂馨与吴福铭对酌。几杯酒下肚,他忽然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吴福铭见状,连忙问:“大哥,出了什么事?”
应桂馨故作迟疑:“武老弟,为兄有件为难的事,不知你愿不愿出力?”
吴福铭一拍胸脯:“大哥这是什么话?只要您一句话,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小弟也绝不皱眉!”
应桂馨暗自得意,压低声音道:“有一个人,是害群之马,上面要我为四万万同胞除害。事成之后,赏洋丰厚,足够你花一辈子,甚至还能送你出国留学。只是,这事非同小可,不知你敢不敢下手?”
吴福铭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敢?只要大哥一句话,我绝不推辞!可这人现在在哪儿?”
应桂馨微微一笑:“这些不用你操心。我已派人打听清楚,姓宋的近日就会来沪,到时自有人带你找到他。喏,这是他的照片。”
他将一张照片递了过去。吴福铭粗略看了一眼,又问:“大哥,我哪儿来的枪?”
应桂馨从怀中摸出一支五响手枪,郑重地交给他:“子弹已装好,弹头全涂了毒药。记住,既要一击即中,又要全身而退。万一出了岔子,只要口风紧,上面一定会来救你。绝不可泄露半句,明白吗?”
吴福铭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大哥放心,小弟决不辜负重托!”
被扔掉的棋子
刺杀宋教仁的那一夜,吴福铭像一只受惊的野猫,东躲西藏地在街巷间穿梭。转过几条狭窄的弄堂,他悄悄溜进了应家大宅,潜入内室,向应桂馨复命。
应桂馨早已在书房等候,听闻吴福铭得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拍了拍吴福铭的肩膀,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干得好!宋教仁只要伤及皮肉,必死无疑。你这次可立了大功!”
说罢,他随手从抽屉里取出五十块银洋,塞到吴福铭手中:“这些你先拿着,等上面的赏洋汇来,再加倍给你。这几天,你就安心躲在我这儿,千万别露面。”
吴福铭接过银洋,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五天后,事情败露。一个清晨,应家大宅被巡捕团团包围。家中的人被赶到一间房里,巡捕们则翻箱倒柜,四处搜查。很快,那支行刺用的五响手枪被搜了出来,紧接着,一沓沓信件也落入了警方的视线。
吴福铭站在角落里,低着头,心跳如鼓。忽然,两个巡捕押着一名铁路警察走了进来。吴福铭抬眼一瞥,顿时心头一紧——那人正是当夜在火车站与他争吵过的警察。他慌忙低下头,生怕被认出来。
“就是他!”铁路警察指着吴福铭,语气肯定。
话音未落,两个巡捕已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吴福铭铐上,押出了应家。
当天下午,吴福铭被带到法庭,由法国李副领事、英租界会审员关烟之和上海审判员王庆愉共同审理。吴福铭起初态度傲慢,冷笑道:“既然被抓了,要关要杀随你们便,反正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王庆愉见状,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警告:“此案事关重大,你若老实交代,我们可酌情处理。”
吴福铭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真名。但对作案动机,他避重就轻:“宋教仁摇唇鼓舌,造谣惑众,危害民国,我是为全国同胞除害。”
当被问及受何人指使、手枪从何而来时,吴福铭编了个谎话:“是个姓陈的朋友让我干的。他说事成之后,先赏我一千大洋,还要送我出国留学。”
“姓陈的叫什么?住在哪里?”审判官追问。
吴福铭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清楚。”
“你与应桂馨是何关系?是不是受他指使?”审判官步步紧逼。
这时,吴福铭才得知应桂馨也被抓了。他心头一沉,立刻摇头大喊:“我与应桂馨只是普通朋友,他与此案无关,我绝不能冤枉他!”
审讯陷入僵局,吴福铭被暂时关押在巡捕房。几天后,他被押至公共租界会审公廨再度受审。庭上,吴福铭见应桂馨也被押在一旁。应桂馨西装笔挺,神态自若,两颗眼珠滴溜溜转着,仿佛置身事外。当与吴福铭目光相接时,他还微微一笑,示意他别慌。
开庭时,原告与被告双方各请了三位律师,且都是外国人。律师们唇枪舌剑,争论不休,庭上喧闹如集市。从午后审到傍晚,案情依旧一片混乱。审判官无奈,只好宣布休庭,改日再审。
当晚,冷月高悬,寒风呼啸。三更时分,一名看守悄悄走到吴福铭的牢房前,低声道:“应桂馨托我给你传话。他说,只要你一个人扛下所有事,他愿意把大东钱庄的两万存洋送给你。他还说,上面会想办法,你顶多关几年,很快就能出去享福。”
吴福铭信以为真,感动得几乎落泪。次日上庭时,他咬紧牙关,坚称刺杀宋教仁是他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应桂馨趁机顺水推舟,将干系撇得干干净净。由于缺乏实据,上海审判庭难以定案,只得再次休庭。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在革命党人的协助下,几本密电码被从应宅搜出,经翻译,完整揭露了应桂馨与洪述祖勾结、直接指使吴福铭刺杀宋教仁的事实。更令人震惊的是,国务总理赵秉钧甚至袁世凯本人,都被牵扯其中。
后经程德全、应桂闳等人多次交涉,英法领事终于同意将宋案人犯及相关罪证移交给上海检察厅。上海检察厅连夜准备,计划次日开庭审理。
然而,就在这节骨眼上,看守长慌慌张张地冲进厅长办公室:“不好了!吴福铭昨夜在狱中自杀了!”
这一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吴福铭在法捕房关了多日,毫无自杀迹象,怎么会突然自杀?尸检结果显示,吴福铭是吞食大量磷土(即火柴头)中毒而死。可狱中的火柴早已被搜光,这么多磷土从何而来?
原来,昨夜三更时分,有人潜入吴福铭的牢房。他睁眼一看,竟是当初带他去火车站行刺的老陈。吴福铭心中一喜,刚要开口,老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出声,我是花了重金来看你的。”
他压低声音,语气关切:“明天开庭,他们若逼你招供指使人,恐怕会用大刑。应大哥怕你受不住,特地让我送来‘跌打特效药’,吃了它,任何刑罚都扛得住,事后也无后遗症。”说着,他递过一个纸包,又端来一杯温水:“快吃了吧。应大哥说了,将来一切有他,你尽管放心。”
吴福铭感激涕零,迷迷糊糊地打开纸包,嗅到一股香气,外面裹着油炸糯米团。正巧肚子有些饿,他便一口吞下,喝了温水,躺回床上。不久,腹中隐隐作痛,他还以为是药效发作。直到毒性蔓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可惜为时已晚。
吴福铭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在了狱中,成了这场阴谋中的一枚弃子。
时局风云变幻
吴福铭的死,对应桂馨而言,是心头一块重石骤然落地死无对证,他暗自思忖,即便是神仙下凡,也难以抓住他的把柄。于是,当他再次被押上法庭时,态度愈发嚣张,甚至反咬一口,声称自己被人诬陷,高声要求恢复名誉。
这时,孙中山先生从日本匆匆回到上海。得知宋案真相的他,双手紧握,指尖发白,心中怒火燃烧。当初,他在重重压力下被迫妥协,将临时大总统的职位让给了袁世凯。他原以为,袁世凯虽有野心,但若能以《约法》约束,再以自己的人格感化,或许能实现合作。然而,眼前的残酷现实让他彻底醒悟——袁世凯的所谓民主共和,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他的贪婪与野心永无止境。
满腔悲愤的孙中山迅速在同福路21号召集国民党领导干部召开紧急会议。会上,他揭露了宋案内幕,痛斥袁世凯的种种罪行,提议在南方五省重新组织革命军,发动“二次革命”,以武力讨伐袁世凯。
但是,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无人响应。孙中山转头看向黄兴,轻声问道:“克强,你怎么看?”
黄兴眉头紧锁,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谈何容易。袁世凯上台后,北洋军一再扩编,如今已有十三师之众。而南方却屡屡裁军,即便集中全部兵力,也难以与之抗衡。我不主张武力讨袁。眼下,国民党在国会中占多数席位,不如组织特别法庭审理此案,通过法律手段逼袁世凯下台。”
孙中山又分别询问胡汉民和陈其美的意见,两人也认为兵力悬殊,武装讨袁难以成功。见众人对国会和袁世凯仍抱有幻想,孙中山一时也无计可施。会议最终决定,组织特别法庭审理宋案,并要求程德全、应德闳立即公布宋案所有证据。同时,孙中山亲自联络江西、安徽、广东、福建、湖南等五省军队,要求他们作好迎战准备,随时应对外敌。
会后,孙中山与黄兴亲自拜访程德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恳请他公布宋案全部证据,并在上海成立特别法庭。程德全是个胆小如鼠的旧官僚,但宋案由公共租界总巡卜罗斯侦破,铁证如山,加之革命党人在上海的势力强大,他最终顺水推舟,同意将宋案证据在报上公开,并将案情核心内容载入公文,电告中央政府。
但电文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袁世凯一方装聋作哑,毫无回应。
上海审判庭继续传审应桂馨。应桂馨早已有所准备,面对质询,他始终抵赖,甚至反咬一口,声称这是有人蓄意栽赃,高声叫冤。原告律师金泯澜见状,强烈要求洪述祖、赵秉钧来沪对质。上海检察厅认为有理,正式向北京发出传票,要求洪、赵二人到上海受审。然而,洪述祖早已溜到青岛,躲进德租界逍遥自在,无人能奈何。至于赵秉钧,作为堂堂国务总理,更无人能够动他。
4月26日,宋案证在上海《民立报》上公布,如同一场大地震,全国轰动。人们震惊地发现,此案的总后台竟是贼喊捉贼的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国务总理赵秉钧等人也牵涉其中。袁政府的狰狞面目逐渐暴露,各地纷纷以追悼宋教仁为名,在挽词与演说中痛斥政府。上海报纸更是长篇累牍,痛批洪述祖、赵秉钧,声讨袁世凯。
不久,袁世凯未通过国会,擅自签署善后大借款,企图发动内战。孙中山忍无可忍,仓促发动了以武力讨伐袁世凯为目标的“二次革命”。
此时的应桂馨已在狱中关押了三个多月,心中怨气渐生。他心想,这件差事明明是那些大人物指使的,如今却只有自己身陷囹圄,而那些幕后主使依旧高官厚禄,养尊处优。他不禁暗自咒骂,却又怀着一丝希望——只要袁世凯在位,总会有办法救他出去。
一天晚上,应桂馨正对着一钩弯月借酒消愁,远处突然响起隆隆炮声和密集的枪声。他吓得一头钻到床下,生怕飞来一颗子弹要了他的性命。不久,枪炮声逐渐平息。翌日上午,隔壁关进了二十多个逃兵,他才得知昨晚是陈其美带兵攻打江南制造局,而孙中山已发动“二次革命”,武力讨伐袁世凯。
应桂馨恍然大悟,难怪袁世凯一时救不了他。中午时分,枪炮声再次响起,监狱内人心惶惶。应桂馨抓住机会,一面暗中指使人煽动逃兵放火闹事,一面用重金收买看守,趁乱逃出监狱。
他潜至市郊隐藏数日,随后辗转逃到苏北威灵镇。不久,轰轰烈烈的“二次革命”以失败告终。革命党人纷纷逃亡,孙中山、黄兴、陈其美等人也不得不漂洋过海,逃至日本避祸。
10月6日,国会在军警戒备下举行“选举”。由于中票者不足法定比例,议员们被迫饿着肚子连续“选举”三次,最终,袁世凯以九牛二虎之力“当选”为大总统。
麻烦找上门
10月10日,秋天的阳光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金碧辉煌。袁世凯身着大总统礼服,缓步走上太和殿,宣誓就职。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的心腹爪牙,各省都督、民政长等人,嘴角微微上扬,随即颁发授勋令。勋一位的殊荣,仅授予三人,其中一人,正是现任直隶都督赵秉钧。这一破格之举,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暗中揣测。
与此同时,远在天津的应桂馨,正懒洋洋地倚在窗前,随手翻着一份报纸。突然,他的目光被一则消息吸引,瞳孔骤然收缩,心跳也随之加快。袁世凯当选大总统,赵秉钧获勋一位……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狂喜。
“如今好了,袁世凯正式当选,赵秉钧也得了勋一位!”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着贪婪的光。回忆起当初洪述祖的承诺——刺杀宋教仁后,授他勋二位,赏银30万——应桂馨心中一阵酸楚。自己为这事出过大力,却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蹲了几个月牢,吃尽苦头。可眼下,大总统风头正盛,赵秉钧又是红人,为何不借此机会,讨回自己应得的?
可转念一想,应桂馨又犯了难。自己从未与袁世凯直接接触,一切消息都通过洪述祖和赵秉钧传递。然而,最近接连给洪述祖写的几封信,却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找赵秉钧。
他当即提笔,给赵秉钧写了一封信,言辞恳切,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十五天后,回信来了。赵秉钧热情邀请他赴天津一晤。应桂馨欣喜若狂,连夜收拾行装,乘火车北上。
天津之行,赵秉钧果然待他如上宾,不仅为他安排食宿,还派人陪他游览大悲院、天后宫等名胜古迹。言谈间,赵秉钧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甚至不时流露出几分惋惜。应桂馨趁机提出,希望能尽快赴京,亲自面见袁世凯。
赵秉钧沉吟片刻,点头答应,亲自送他到火车站。分别时,应桂馨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连道谢:“若得大总统青睐,决不忘您栽培之恩。”
赵秉钧笑而不语,只淡淡说道:“若有缘,他日再会。”
抵达北京后,应桂馨住进了李铁拐斜街的同合旅馆。他深知此次面见袁世凯非同小可,于是提前写好一封信,详细讲述了当初洪述祖找他的经过,以及许诺的条件。信写了大半日,反复修改,最终誊写清楚。
次日一早,应桂馨兴冲冲地来到总统府。站岗的士兵将他拦下,示意等候。信被送到秘书长梁士诒手中。梁士诒略知内情,不敢怠慢,立即面呈袁世凯。
袁世凯草草扫了一眼,眉头紧皱,心中暗恼:“哼,事情全坏在这小子手上!若非他未能及时销毁信稿,怎会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如今倒好,竟厚着脸皮来讨官要赏,真是异想天开!”
他冷哼一声,吩咐梁士诒:“不见,随便给他点钱,打发他走。”
梁士诒心领神会,回到办公室,取出500元大洋,叫来心腹李二,低声嘱咐几句。
李二将应桂馨带进一间偏室,将500元往桌上一放,冷硬地说道:“应先生,这是大总统的意思。拿了钱,就请离开北京。”
应桂馨愣在原地,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浑身发抖。他恨声说道:“这倒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为袁大总统出生入死,到头来只值500元?请转告大总统,这钱我不要,姓应的也不是好惹的!”
李二冷笑一声,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应先生何必自取其辱?若当初你按吩咐销毁信稿,何至于此?大总统念你曾出过力,已算是宽宏大量了。否则,嘿嘿……”
应桂馨听出话中威胁,心中又气又恼,只得咬牙说道:“多谢指教。”随即转身离去。
走在街头,他越想越不甘心,暗自思忖:“既然袁世凯无情无义,不如转投赵秉钧,或许还有一条生路。”正想着,已是正午,他随意找了家饭店,填饱肚子,便返回同合旅馆取行李。
不料,刚进门,账房先生便急急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应先生,快逃吧!刚才军政执法处的人来搜查你的房间,说是查鸦片,实则冲着您来的!”
应桂馨大惊失色,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他匆匆谢过账房,为防万一,不敢从前门火车站上车,而是乘马车赶到下一站,拉低帽檐,偷偷买了去天津的车票。
坐在火车上,他的心仍怦怦直跳,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越想越恨,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既然袁世凯如此绝情,不如将洪述祖当初的话,以及宋案的其他内幕公之于众,也让天下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可他转念一想,如今袁世凯大权在握,谁敢支持自己?革命党人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即便找到了,那些人对他恨之入骨,又怎会相信他?想到这里,应桂馨只觉自己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火车已快到天津的廊坊站。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应桂馨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一瘦一胖两人。
瘦子微微一笑,语气亲切:“应桂馨先生,可算找到您了!李二那小子办事不力,回去被大总统狠狠训斥了一顿。我们奉命前来,接您回京做官。”
“做官?”应桂馨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胖子接过话头,满脸堆笑:“当然,大总统说了,您是有功之臣,怎能亏待?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到那边详谈。”
应桂馨心中一喜,仿佛注射了一针强心剂,几乎跳了起来。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说道:“想不到袁大总统如此厚待!我应桂馨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他脚步轻快地跟着两人走向车厢连接处。瘦子回头与胖子对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送他走马上任吧!”话音未落,瘦子猛地将应桂馨向前一推。
“砰!”一声枪响,子弹正中应桂馨的后脑,鲜血与脑浆溅了一地。他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乘警闻声赶来,瘦子却镇定自若,掏出证件:“别误会,我们在执行公务。此人乃逃犯,拘捕时反抗,只得就地正法。”
乘警长接过证件一看,连忙点头哈腰,遣散围观旅客,护送两人离去。车厢内恢复了平静,只有地上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杀戮。
袁世凯狼子野心
赵秉钧,河南临汝人,字智庵,与袁世凯的渊源颇深。自1895年袁世凯在天津小站练兵时,他便跟随左右,成为袁世凯最为倚重的心腹之一。多年来,他在袁世凯身边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武昌起义后,赵秉钧被任命为袁世凯内阁中的民政大臣,1912年更是官拜内务总长、国务总理,权倾一时。但随着局势的发展,他的地位也愈发受到威胁。
1912年深冬的一个夜晚,寒风凛冽,炉火在室内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袁世凯与赵秉钧坐在炉旁,神情凝重。袁世凯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缓缓说道:“智庵,孙中山、黄兴都已声明不参加总统竞选,我的大总统位置已是十拿九稳。不过,宋教仁那小子,却是让我寝食难安。”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忧心,目光深沉。
宋教仁此时正四处奔走,宣扬政党内阁的理念,主张以《约法》与袁世凯公开斗争。他的言论极具煽动性,吸引了大批追随者。袁世凯深知,若国会选举中,国民党占据多数,宋教仁势必会成为政党内阁的主导者,到那时,自己的权力将受到严重威胁。
赵秉钧叹了口气,眉宇间透出几分无奈:“宋教仁在日本留学六年,满脑子都是西方政治的理念,口才极佳,煽动力强。我虽身居高位,却难以与之抗衡。”言语中带着一丝自嘲。
袁世凯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有我在,有北洋军撑着,你怕什么?听说宋教仁要去南方主持竞选活动,你不如去拜访他一番,顺便送点礼物,表表心意。”他说完,从茶几上拿起一本厚厚的支票簿,轻轻推到了赵秉钧面前。
赵秉钧眼中一亮,心中暗自窃喜。他知道,袁世凯这是要保他总理的位置,决心已定。他当即点头应承,次日便前往宋教仁的寓所。
宋教仁正忙于整理行装,准备次日启程前往武汉。见赵秉钧来访,他连忙迎上前,拱手笑道:“总理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赵秉钧微微一笑,语气温和:“你一贯清廉,四处奔波,大总统担心你花费不菲,特嘱我将这点心意赠予你。”他边说边将支票簿递了过去。
宋教仁接过支票簿,目光一扫,心中顿时明了。五十万大洋,数额巨大,显然是袁世凯想要收买他,让他放弃政党内阁的主张。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淡然说道:“多谢大总统和总理的美意,不过我经济上尚且宽裕,如今国事艰难,这笔钱我实在不能收。”他将支票递回,言辞坚决。
赵秉钧一时语塞,只得敷衍几句,随后匆匆离去。
回到袁世凯处,他将经过详细禀报。袁世凯听后,脸色阴沉,咬牙说道:“既然他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我们了。智庵,你看着办吧。”话语中透着杀意。
赵秉钧心领神会,但他也深知,宋教仁身为国民党领袖,地位非同小可,贸然动手,风险极大。他思忖再三,决定暗中行事,力求万无一失。次日,他便与心腹洪述祖密谋对策。
洪述祖,名义上是国务秘书,实则是赵秉钧的得力助手,深谙权术之道。听了赵秉钧的吩咐,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总理莫急,此事交给我便是。上海有个莫逆之交,名叫应桂馨,此人精明能干,与革命党人势不两立,正适合处理此事。”
赵秉钧略一迟疑,低声问道:“此人可靠吗?事关重大,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洪述祖拍了拍胸脯,语气坚定:“总理放心,应桂馨是我多年老友,办事稳妥,绝不会出岔子。我亲自前往上海,与他会面,确保万无一失。”
赵秉钧这才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最终定下计划。
次年3月21日深夜,洪述祖匆匆走进赵秉钧的办公室,手持一份电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总理,事成了!‘匪魁已灭,我军无一伤亡。’”
赵秉钧接过电报,细细一看,顿时哈哈大笑:“述祖,果然没有看错你!这次你立了大功!”
但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便传来消息:“宋案”的杀手指使者被捕,洪述祖见势不妙,早已逃往青岛。赵秉钧身为国务总理,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心中如坐针毡,日夜提心吊胆。
4月下旬的一个午后,赵秉钧神色慌张地走进袁世凯的办公室。袁世凯早已料到他的来意,冷哼一声:“慌什么?天还没塌呢!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你还怎么办大事?”他语气严厉,目光中却带着几分安抚。
赵秉钧从怀中掏出一份报纸,颤声道:“大总统,‘宋案’的证据已在报上公布,上海还发来传票,要我与述祖出庭对质。这该如何是好?”
袁世凯不以为然,哈哈一笑:“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些小事,不必理会。你且看看这个。”他边说边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递给赵秉钧。
赵秉钧接过文件,仔细一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佩服。原来,袁世凯早已料到局势,派人制造了一起假案,将矛头转向了黄兴。如此一来,双方扯平,谁也不必出庭,局面立刻被搅得一团糟。
赵秉钧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大总统高明!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袁世凯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这些不过是小手段。眼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赵秉钧连忙问道。
“立即带人去汇丰银行,将借款合同签了。”袁世凯目光深邃,语气不容置疑。
赵秉钧心领神会,点头应下。他明白,袁世凯此举是为了筹措军饷,以应对可能爆发的政治危机。但这笔借款牵涉巨额资金,涉及国家利益,责任重大,而且到期连本带息十倍偿还。照理说这笔贷款,当时应该通过国会审核,而袁世凯独断专行,让赵秉钧前去签合同。
消息传出后,全国舆论一片哗然。人们纷纷指责袁世凯此举是丧权辱国,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走狗走入绝途
孙中山的目光沉静而坚定,手中的报纸已被他揉得发皱。袁世凯的所作所为已超出了他的容忍极限——派人暗杀宋教仁,擅自签订巨额借款,无一不显示出袁世凯的独裁野心。孙中山心中怒火中烧,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抬起头,对身边的黄兴说道:“黄兄,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黄兴点了点头:“袁氏倒行逆施,早已背离了革命的初衷。我们必须站出来,揭露他的罪行,唤醒民众。”
次日,二人联名发表通电,言辞犀利,字字如刀,直指袁世凯的两大罪状:谋害宋教仁与擅自借款。消息如同惊雷,迅速传遍全国。各地报纸纷纷响应,谴责之声如潮水般涌来,民众的愤怒被彻底点燃。
与此同时,宋教仁的葬礼在上海举行。孙中山以送葬为名,发动了六万人走上街头。浩浩荡荡的队伍中,人们的脸上写满了悲痛与愤怒。街道两旁,标语林立,口号声此起彼伏:“还宋公道!”“打倒袁世凯!”整个上海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直指袁世凯的独裁统治。
与此同时,江西都督李烈钧、湖南都督谭延闿、广东都督胡汉民、安徽都督柏文蔚也纷纷发出联电,声讨袁世凯违法借款、蓄意发动内战的罪行。北京城内的议员们也按捺不住,纷纷提出质问:“临时政府有何权力,未经国会讨论就擅自借款?”
压力如山,压在了赵秉钧的肩上。作为“宋案”和借款的直接参与者,他成了众矢之的。舆论铺天盖地,指责声如同利刃,刀刀见血。赵秉钧坐立不安,心中懊悔不已。他明白,自己已无法继续留在总理的位置上。无奈之下,他只得向袁世凯递交辞呈。
袁世凯眉头微皱,沉吟片刻,说道:“智庵,辞职不妥。请假吧,总理一职暂由段祺瑞代理。”
但事情并未就此平息。“二次革命”失败后,袁世凯以压倒性的优势“当选”为正式大总统。权力达到巅峰的他,开始对手下的心腹进行封赏,场面极为隆重。消息传开后,却引来了一位许久未露面的旧人——应桂馨。
赵秉钧得知应桂馨来访,心中复杂。尽管应桂馨在“宋案”中惹出了不少麻烦,但他毕竟是替自己除去了政敌宋教仁的人。想到此处,赵秉钧热情地接待了他。结果,仅仅几天后,秘书王恩便带来了一则惊悚的消息:“应桂馨在火车上被枪杀了。”
赵秉钧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什么?谁干的?凶手抓到了吗?”
王恩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能抓,凶手大有来头。”
赵秉钧接过卷宗,仔细一看,心中顿时明了。原来,下手的竟是军政执法处的探长郝占一和密探陈双喜,显然是袁世凯亲自下的命令。赵秉钧心中一阵翻涌,像吞了只苍蝇般难受。他暗暗思忖:“大总统未免太过分了。应桂馨毕竟立过功,怎能如此对待?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为我们效劳?”
思来想去,赵秉钧决定向袁世凯进言。他拨通了总统府的电话:“大总统,应桂馨的事是不是太过了一点?这样传出去,恐怕不太妥当。”
电话那头,袁世凯沉默片刻,冷冷地“嗯”了一声。
赵秉钧还想再说,却只听到“啪”的一声,电话被挂断了。他愣在原地,手中的话筒“咔嚓”一声摔在桌上,玻璃台砖应声而裂。赵秉钧心中一沉,暗道不好。他知道袁世凯一向心狠手辣,自己这番劝诫,恐怕已触怒了他。
接下来的几天,赵秉钧寝食难安,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懊悔。他不断回想自己与袁世凯的过往,越想越觉得自己处境危险。然而,过了个把月,一切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赵秉钧渐渐放松了警惕,甚至还自嘲般地在办公室贴上了一幅草书:“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某日中午,赵秉钧心情大好,开了一瓶“泸州老窖”,酒意渐浓。下午进办公室时,他仍醉醺醺的。秘书王恩见他贴在墙上的草书,连忙奉承道:“总理的草书真是铁画银钩,龙飞凤舞,寓意深长啊!”
赵秉钧被捧得飘飘然,借着酒劲,不知不觉将心中的隐秘和盘托出。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忠诚的秘书,早已被袁世凯收买,成了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
不出三日,袁世凯便收到了王恩的密报。一天上午,他拨通了赵秉钧的电话,语气中带着关心:“智庵,怎么好久没来电话?身体还好吗?”
赵秉钧正感冒,见袁世凯如此关心,心中感激,忙答道:“谢谢大总统关心,只是小感冒,不碍事。”
袁世凯笑道:“感冒也不能大意。这样吧,我派个医生去看看你。”
当天下午,一位西装革履的医生来到天津,为赵秉钧诊治。他仔细检查后,从药箱中取出九颗丸药,叮嘱道:“分三次服下,每隔一个钟头一次。”
赵秉钧依言服药,结果不到半个钟头,他突然感到胸口剧痛,冷汗直冒,浑身发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袁世凯的圈套,心中又悔又恨。他想揭露袁世凯的罪行,但剧痛已让他失去了力气。最终,他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口中喃喃道:“姓……姓袁的……”话未说完,便气绝身亡。
最后一名凶手
时光荏苒,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袁世凯独揽大权,祸国殃民,其倒行逆施的行径早已让天下人寒心。不到两年,中华大地便掀起了声势浩大的护国战争,矛头直指袁世凯。一时间,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整日疲于应对,夜不能寐。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中羞愤交加,终因忧惧而亡。他的死,为他的罪恶生涯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
但在“宋案”的背后,还有一个更为狡猾的人物,他的名字叫洪述祖。洪述祖,天津人,燕京大学毕业,心思缜密,善于揣摩时局。他曾任直隶候补道,武昌起义后,向袁世凯献计,主张在清廷与革命军之间玩弄两面手法,坐收渔利。这一计策深得袁世凯赏识,1912年,他被任命为内务部秘书,后来虽名义上为国务秘书,实则是赵秉钧的军师,袁世凯的心腹。
宋教仁被刺身亡后,洪述祖一度欣喜若狂,以为自己的仕途将扶摇直上。结果事情的发展却远超出他的预料。宋教仁的死引发了社会各界的强烈反响,吊唁、演说、游行,声声讨伐此起彼伏。各地报纸更是直指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治谋杀,要求严惩凶手。不久,上海传来消息,应桂馨和杀手武士英均被巡捕房逮捕。洪述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地方政府的拘捕尚可周旋,但洋人的巡捕房却是鞭长莫及。他预感到事情不妙,倘若应桂馨招供,自己必然难逃干系。
洪述祖不敢怠慢,当即悄然离开北京,连夜回到天津家中,匆忙安排家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岛,躲进德租界避风。为了掩人耳目,他剃去了蓄了多年的胡须,甚至点掉了脸上的“痣”,化名王兰亭,开始了提心吊胆的隐姓埋名生活。
不久,洪述祖从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应桂馨家中搜出了五响手枪和大量信件电稿。他心头一凉,暗骂应桂馨愚蠢,交代过的东西竟未销毁,如今留下了铁证。他越想越怕,连夜写信申请加入德国籍,谎称自己是“国事犯”,以寻求庇护。
但是,这份申请书却成了他作茧自缚的开端。申请书几经辗转,最终落到胶州湾总督手中。总督认真调查,发现他竟是化名的洪述祖,且正被报纸大肆报道为“宋案”凶犯。总督当即下令将其拘押,并计划引渡至上海。
这一消息无意中被山东都督周自齐得知。周自齐是袁世凯的心腹,急忙向总统府告密。袁世凯闻讯大惊,生怕洪述祖落入国民党之手后供出真相,立即派内务次长言敦源连夜赶赴青岛,企图将洪述祖引渡回京。
言敦源抵达青岛后,却发现胶州湾总督态度坚决,拒绝引渡。原来,洪述祖早已暗中打点,得知德国警长哈特罗有意出售住宅,便以重金买下,并通过哈特罗向总督说情。德方态度因此逆转,言敦源的使命变得棘手。
无奈之下,言敦源只得前往暂押所劝说洪述祖:“袁大总统是你妹夫,绝不会为难你,何必在此久留?”
洪述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讥讽:“多谢关心,但我怕的是暗杀。这里是否安全,我心中有数。我早已将此案的细节译成外文,若是逼急了,我就公之于众。”
言敦源听出话中弦外之音,心中一惊,连忙收住话头,匆匆返回北京。袁世凯得知后,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此事暂且搁置。
洪述祖见言敦源离去,心中暗喜。他化名“恒如”,向德国祥丰洋行借贷一万五千两白银,买下哈特罗的洋房,堂而皇之地过起了“寓公”生活。转眼三年过去,袁世凯在民众的唾骂声中离世,“宋案”的凶犯中,只剩下他一人依旧逍遥法外。
洪述祖的命运,真的会就此安稳吗?历史的审判,终究不会缺席。
时光如逝水,转眼间,洪述祖已在青岛蜗居数年。民国初年政坛的风起云涌,似乎随着袁世凯的离世,渐渐沉寂下来。他对这蜗牛般的生活早已厌倦,夜深人静时,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昔日上海那个与他情投意合的女子。他想着,自己的样貌早已改变,只要行事谨慎,回到上海,日子定会比现在强得多。
于是,1917年春天,洪述祖悄然绕道日本,秘密潜回上海。这一回,他化名“张皎厂”,在美租界北山路621号租了间屋子,安顿下来。不出三日,他便与那情妇重逢,两人如胶似漆,沉浸在一片温情之中。洪述祖心中得意,自以为天衣无缝,无人能识。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清晨,洪述祖正与情妇酣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不耐烦地起身开门,眼前却是两名巡捕。其中一人用生硬的中国话说:“张皎厂,有人控告了你,跟我们到公共租界会审公廨走一趟。”洪述祖心头一紧,以为自己东窗事发,脸色瞬间煞白。
到了公廨,才知这次是因他在青岛那笔未还的贷款。原来,祥丰洋行的主人韦尔偶然发现洪述祖逃之夭夭,误以为他想赖账,大为恼怒。韦尔本是侦探出身,便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查到洪述祖的藏身之处。他委托著名律师斐斯,悄无声息地向公廨提起了诉讼。
洪述祖听完斐斯的起诉书,心里暗自盘算,想故技重施,脚底抹油。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斐斯先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过您搞错了,我叫张皎厂,恒如是我兄弟,他前几日已去了外地。但这笔债我能负责,恳请给我半月时间筹措,如何?”
斐斯冷笑一声:“恒如就是你,张皎厂也不过是你的化名。你本名洪述祖,利用化名行骗是你的拿手好戏,如今也该收场了。我要求公廨将你暂押,直到还清贷款为止。”
洪述祖的假把戏被戳破,顿时心慌意乱,狼狈不堪。他心想,绝不能因这笔小钱惹出大祸,若是两案俱发,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得连连认错,表示愿意尽快还款。经双方协商,洪述祖打电报让天津家属送来6500两白银,并以老家价值四万两的房产做抵押,这才了结了这场债务纠纷。
这天下午,久雨初晴,阳光洒满街头。洪述祖匆匆走出公廨,心里盘算着,上海已非久留之地。有哈特罗警长在青岛庇护,他决定即刻动身返回。然而,刚出大门,突然两人扑来,一把将他扭住。洪述祖大惊失色,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怒气冲冲地骂道:“姓洪的,还我父亲的血债!”原来,这男孩正是宋教仁的儿子宋振昌,另一人则是宋教仁的秘书刘白。
洪述祖被扣于公廨的消息不胫而走,柏文蔚得知后,即刻与孙中山商议对策,决定对他提起诉讼。刘白和宋振昌不由分说,将洪述祖扭送至会审公廨检察处,要求将其扣押候审。代理检察官惠勒调阅了“宋案”卷宗,确认洪述祖为要犯,将他押入巡捕房。
孙中山等人多方活动,上海检察厅派人前往公廨,要求将洪述祖引渡至上海审判。然而,租界当局认为“宋案”案发地在北京,只同意将他移交京师地方审判厅。1918年4月26日,北京巡警总监派司法处赵志嘉带人押解洪述祖回京,交由京师地方审判厅审理。
迟来的审判
八月中旬,京师地方审判厅经过三次预审,最终判处洪述祖无期徒刑。消息传来,洪述祖如遭雷击,面色惨白。他握紧铁栏,咬牙切齿地低吼:“冤枉!这是天大的冤枉!”
他不甘心,认为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所有的电报往来皆是秉承前总理赵秉钧之命,与“宋案”并无直接关联。于是,他连夜写好上诉状,递交给高等审判厅,声称自己不过是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已离世,死无对证。他希望借此逃脱罪名,重获自由。
高等审判推事叶在均接到案卷,仔细翻阅每一份文件,逐字推敲电报内容,甚至亲自提审洪述祖,面对面听取他的陈述。洪述祖神情恳切,言辞恳恳,试图用多年官场练就的狡辩之术蒙混过关。
叶在均目光如炬,冷冷打断了他:“证据确凿,你纯系狡辩。此案已无可辩驳。”十二月五日,高等审判厅正式驳回了洪述祖的上诉。
然而,洪述祖并不死心。他再次提起上诉,直指大理院,企图以更高的司法权威推翻判决。大理院的推事们却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容易糊弄。他们认真复审案卷,逐字逐句核对证据,最终一致认定,洪述祖“主使杀人罪”铁证如山。他的狡辩不仅未能脱罪,反而让推事们看清了他的本性——估恶不悛,毫无悔意。大理院将洪述祖改判为死刑,并剥夺公民权30年。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1919年4月5日,行刑的日子定下了。大理院刚从美国引进了一部“文明刑具”——电绞椅,据说能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无痛毙命。洪述祖,这个“宋案”的最后一个漏网者,成了电绞椅的首位试验品。
当天清晨,京师分监的刑场上,高等检察官张汝霖等一行人早早到场。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先找来一只大黄狗试验。只见电门一开,那狗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凄厉的吠叫,随后便断了气。检查尸体,连表皮都无损伤。众人啧啧称奇,纷纷赞叹:“这洋货果然高级!”
但是当洪述祖被押上电绞椅时,情况却大不相同。两个壮汉将他反绑在椅子上,他的身体早已因恐惧而瘫软。通电的指示灯一闪,洪述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号,肥硕的身躯剧烈抽搐,片刻后便没了气息。就在人们以为一切顺利时,抽去立脚板的瞬间,“砰”的一声巨响,洪述祖的脑袋竟被齐颈绞断,鲜血喷涌而出,溅得围观之人连连后退,惊呼大骂:“作孽!死了还要害人!”
场面一片混乱。按照规定,电绞椅上的尸体必须完整,否则家属有权追究责任。监刑人员和行刑官吓得面如土色,手足无措。情急之下,他们请来了北京医学堂的三名学生,用细线将洪述祖的头颅和身躯缝合,再用白色胶布细细贴住,洗净血迹后,才交由家属收验。所幸家属并未提出异议,匆匆将他埋了事。
至此,宋教仁被刺案的最后一个凶手也伏法了。但是,民国的混乱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