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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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旋转门的倒影

银行大厦的旋转门夹着冷风灌进来时,陈默正抱着19英寸的CRT显示器往弱电间走。老式显示器的电源线缠在他手腕上,像条倔强的蛇,拖曳出的阴影恰好笼罩住迎面而来的西装革履的男人。

“陈默?“熟悉的声线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显示器在金属推车上发出咣当声响,他抬头看见周明宇——大学同宿舍的兄弟,现在是这家银行信息技术部的主任。对方胸前的工牌闪着银色光芒,职位栏的烫金字比记忆中还要耀眼。

十年前的迎新晚会在视网膜上闪回。周明宇穿着陈默借的衬衫在台上弹吉他,而他躲在后台调试投影仪,幕布上的雪花噪点和此刻银行大厅的 LED屏一样刺目。“真的是你!“周明宇的手掌拍在他肩膀上,惊飞了显示器上的尘埃,“听说你们公司派了驻场团队,没想到是你...“

话尾在看见陈默胸前的蓝色工牌时突然凝固。外包公司的 LOGO在大理石地面投下细碎的阴影,恰好遮住陈默别在领口的、母亲新缝的蒲公英布贴。周明宇的视线扫过他磨破的袖口,落在推车上的 CRT显示器:“你们还在维护核心老系统?我们上周刚上线的 AI风控系统...“

电梯间的镜面映出两人的倒影。陈默看见自己的工装裤短了三厘米,露出磨旧的袜子,而周明宇的定制西装裤脚刚好触到擦得锃亮的皮鞋。“当年你拿国家奖学金时,“周明宇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我就知道你会进大厂当架构师...“他的手指划过电梯按键,“没想到我们在这种场合重逢。“

更难堪的是在茶水间。周明宇的下属捧着星冰乐进来,看见陈默正在用搪瓷缸接热水,吸管在杯口转出轻蔑的圈:“周主任,这位是?“年轻人的目光扫过他别在腰间的钥匙串——除了电动车钥匙,还挂着修鞋摊的铜铃铛。

“我同学,技术骨干。“周明宇的语气里带着不自然的生硬,转身时西装袖扣刮到陈默的工牌绳。蓝色工牌晃了晃,露出背面用马克笔写的女儿名字——雨桐怕他弄丢,昨晚趴在餐桌上一笔一划描的。

午休时的员工餐厅成了时光机。周明宇点的牛排套餐冒着热气,陈默的搪瓷饭盒里是母亲腌的酸豆角。“我老婆总说我该换辆 SUV,“周明宇切着牛排,刀叉碰撞声盖不住叹息,“其实我最怀念的,是你在宿舍煮的白菜面条。“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目光灼灼,“要不要我跟你们公司说说?核心系统缺资深顾问...“

话没说完就被陈默打断。他盯着餐盘里的酸豆角,想起上周帮雨桐改作文,女儿写“爸爸的手能让老电脑重新说话“。工牌上的蓝色底纹在餐桌玻璃上投下倒影,像片不会结冰的湖,映着远处穿堂而过的、抱着最新款笔记本电脑的实习生。

“老系统也得有人守着。“陈默夹起一筷子酸豆角,咸香在舌尖漫开,混着打印机油墨的味道,“你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我们修坏了系里的 IBM主机?“周明宇笑了,眼里泛起水光,那年他们在机房熬了三天三夜,用穿孔纸带恢复数据,最后在结业论文里写“技术的温度藏在旧代码里“。

离开时,周明宇塞给他张名片,金属质感的 LOGO在掌心发烫。“有事随时找我,“他的手指划过名片上的“高级经理“头衔,“当年你教我写第一个 C语言程序,我还记着。“陈默看着他转身走向电梯,西装后背的褶皱里藏着岁月的重量,突然发现他们都不再是宿舍里打地铺聊理想的少年。

弱电间的荧光灯在头顶滋滋作响,陈默盯着老服务器上的琥珀色指示灯,突然在灰尘覆盖的角落看见行小字——2007年他带队部署时刻的运维编号。指尖擦过冰冷的金属外壳,就像触碰时光的指纹,那些被年轻人嘲笑的旧知识,此刻正用稳定的嗡鸣告诉他:有些价值,不会因为工牌的颜色而改变。

手机震动,是周明宇发来的消息:“今晚同学群里说你在银行驻场,老张问你还记不记得帮他修过传呼机。“陈默笑了,把名片夹进 2010年的运维手册,泛黄的纸页间飘落片蒲公英——是母亲缝在工牌上的,此刻正轻轻躺在“核心系统维护日志“的标题旁。

走廊传来实习生的笑声,他们讨论着“那个修旧电脑的大叔“。陈默戴上防静电手套,老式键盘的按键在指尖下沉,像叩击着时光的琴键。他知道,在这栋充满 AI与云技术的大厦里,自己就像台过时的 CRT显示器,虽然不再耀眼,却依然能在某个角落,为这个世界,显影出最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