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政变
待虞鬻苏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郊野的屋舍的榻上。
而他的手脚,都被用绳子缚住了,那套淌血的祭司袍也被换下了。
他的那个串铢面罩也被卸下来了,就放在他身边。
“醒了?”
尧琮推闼而入,手中端着些许干粮。
虞鬻身上无刀,自然是挣脱不开的。
他不知道尧琮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于是只得向她询问:
“你之前说,我是神位的竞争者之一,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带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尧琮把干粮放在一边,上前解开捆绑着虞鬻的绳子:“想知道?”
虞鬻见她的举动,推测自己应是性命无虞,于是点点头。
“你可知十二主神?”尧琮问。
“不知。”
“切,”尧琮嗤笑一声,“我倒以为大祭司有多渊博呢,如实告诉你,神正是以这十二主神为素材,创造了这场生死游戏。”
“生死游戏?”虞鬻诧异,“神?”
“朱庇特、朱诺、尼普顿、密涅瓦、玛尔斯、维纳斯、阿波罗、狄安娜、墨丘利、赛力斯、武尔坎、维纳斯。”尧琮答道。
可听完后,虞鬻却很懵。
“哼,”尧琮又是嗤笑一声,“也罢,那我带你去见见他吧。”
言罢,她忽得猛然抬手,对着空中用力一握,顷刻间,虞鬻好似是来到了一处辽阔无垠的空间,四处皆是虚无。
而他眼前世界的色调,在紫与无序不断闪烁,最终一晃而成为一片的白。
尧琮不久后便在不远处出现,向虞鬻招手道:“来吧。”
虞鬻颔首,向她走了过去。
可却见尧琮垂首,宛若颂唱一般:“至高无上的神啊,我已将朱庇特带来拜谒你了。”
只见在那一片无尽的白色的虚无之中,缓缓映出一道无比庞大的虚影,随后那虚影渐渐化实,化作一具身着化服的骷髅。
而祂的头颅,就宛若是一个巨大的蚁首。
“朱庇特,”祂俯视着虞鬻,巨大的阴翳遮住虞鬻的身躯,就好似是鹰隼的投影遮住了一只蝼蚁,“我兴许是忘了告诉你,也罢,狄安娜都告诉你了吧?”
虞鬻偏过头,瞥了一眼尧琮。
“没有。”
于是,祂抬手,向尧琮一挥,尧琮的身体便开始扭曲,被吞噬,随后渐渐化为虚影,然踵间消失。
“既然人都齐了,那么这场生死游戏,就也该开始了。”神说,“你们将以生命为赌注,以搏得我的神位。”
“还有至高无上的神力。”
从神的空洞的眼眶中,爬出了一个垂髫小儿。
可在那雌雄莫辨的小儿爬出来的一刹,虞鬻恍然间好似看见了神的骨架上有一小片脱落。
是幻觉吗?
虞鬻心想。
但神又为何要让人来继承祂的神力呢?
可不及多想,神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还有疑问吗?”
“如果退出会怎样?”
“会死,身躯堕入虚无,什么也无法留下。”
“那若是有人避世不出,这场游戏岂不是无法结束?”
“放心,你们之间是必定会相互逐杀的,这是逃不掉的宿命,也是无法抗拒的因果。”
神那空洞的眼眶似乎是透出了些许光亮:“此外,我还会赐予你们每人一件神器,祝你好运。”
言罢,祂挥斥长袍,便将虞鬻送回了现实。
待虞鬻离去后,那垂髫小儿又重新开口:
“你就如此偏袒朱庇特?他的身上可是有着一件来历不明的神器呢。”
“我知道,”神说,“所以我不会再给予他神器了。”
“不过,”神偏过头,“神器的效力都是一样的,不过形式不同罢了,给多少件都是一样的,这一点你应当无比清楚。”
神又一顿:
“不过,他的记忆,有篡改的痕迹。”
小儿冷笑:“昼罗,你的神力至多几十年可就会消散的不剩分毫了呢,到时候因果律也该分崩离析了。”
神也盯着他:“巴尔达,你想做什么?”
……
在城郊斯罗王啻吠的宅邸,啻吠正在地下的暗堡中。
他把玩着手里的短剑,看着阶下的三百暗卫,向身畔的谋士问:
“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元老院的那帮老顽固就将全部被送上那鲁托。”
“不过……”那谋士顿了片刻。
“不过什么?”啻吠问道。
“国内的贵族势力还没有真正被控制,现在去逼宫,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不用等了,”啻吠眼神阴鸷,“我已经等不及了,况且我还另有底牌。佩罗,你大可不必担忧。”
“哦,是吗?陛下你手边可只有这三百暗卫了,其余可都在远西的边疆,一时半会可回不来呢。”
佩罗道,火光在她的狐面面罩上明暗跳动,一时之间看不清底细。
“那你难道就能忍受他们干政了吗?为了削弱他们,我可是不惜连宦官都用上了。”
啻吠忿然:“要不是一直以来用着饮鸠止渴的法子,连这次机会都绝然是不会有的。”
“不过,”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看着上面的琒纹,道,“我现在有法子,能彻底的消灭这些痼弊。”
旋即,他站起身,高喊:“诸位可否愿意为我效命,乃至是付出生命?!”
阶下将士齐声高呼:
“誓愿为主献上生命!”
佩罗伫立在啻吠身畔,不知怎的,面罩下的一双眸子里,透出了些许不安。
……
“城郊我们支持的反叛军队已经开始行动啦!”
信使气喘吁吁地奔向啻吠,随后跪在地上报信。
“看见了吗?”啻吠转头向佩罗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佩罗在一旁双手合十地祈祷:“但愿那雄伟的那鲁托会保佑我们……”
啻吠只是笑着看着他,随后手掌摸上王剑,阖上了双眼。
一道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却无法分辨其方向,而在听到这道声音的一瞬间,他感到脊背一凛,就好似是从高空坠落一般的感受。
“正午兵变,暗卫死伤惨重,但取得成功。”
“兵变后一时辰,元老院所有人被控制。”
“次日,贵族势力得知情况,向城防军通知,并杀向大都。”
“六时辰后,起义军脱离战场,并向贵族存粮处泗水攻击。”
“城防军内部因线人引起混乱而哗变,攻城尚缓。”
“午夜,起义军大破城防军,并入城拥立啻吠为帝,共和制就此破灭。”
“……”
啻吠已经无法再感受到更多声音了。
神的预言的极限就在此处。
他曾询问过神明,神明告知他:如果未来被通晓太多,被篡改太多,那么因果就会开始崩塌,世界就会提前毁灭了。
“我有把握,”啻吠起身,“虽然战事会很艰难,但是我们一定会成功。”
他走出宅邸的门,抚着那根冰凉的罗马柱,望向几里之外的大都与无际的苍穹。
他想:京师的石宫,日后可就彻底会是属于我的了。
“出兵!”
……
城内的内线见约定好了的三支鸣镝箭划破天空,发出锐利的哨响,便知时机已至。
“开门!”
城门处的士卒诧异道:“长官,没有命令,北门可开不得啊,会掉脑……”
话未说完,他便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满脸是血的长官,他的长官眼底透过一丝哀伤,旋即又化为冷漠。
他捂着自己滋血的脖梗,痛苦地倒下了。
那管北门的长官就这样连杀几人后,附近逃散的人流中,有几百个商贩与屠户抽出长刀,逆着人流奔向北门城防营。
北门城防营中,也有近半数人哗变,向袍泽兵戎相向。
红砖砌成的路面浸染了腥红的血,路旁的野草在混乱的践踏下奄奄一息。
“随我杀!”
城门在一片哄然中被打开,啻吠首当其冲,策马而入,带着人马一路砍杀,将原本驻守在此的营兵与前来支援的援兵沿途砍倒,将尸骨用马蹄践踏成一地血红的花。
城市上空,秃鹫盘旋着。
在城墙砖上,乌鸦鸣唳着。
苍蝇闻风而动,在一片混乱无序的厮杀中享受满地的盛宴,欣赏着濒死时的人们的绝望的眼神。
空中溅起的血,好似是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驾!”啻吠左手马鞭高扬,右手搦持短枪,在顷刻之间便又扎倒一人。
他甲胄外露出的衣袍洇进了黏腻的血,兴许还有他自己的。
“一队率二十轻骑,八十佩刀弓兵攻西门,那边有人接应!”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啻吠忙向后看去,只见佩罗在乱军中挥斥方遒,马鞭一指,那正杀得混乱的人群当即变得秩序井然。
“三队十重骑,三十马弓手随我来攻中市!”
啻吠当即指挥道,高吼命令的同时向身前十几名弓箭手冲去,用重甲生生错开箭矢,短枪收扎,马蹄高扬,倏忽间斩杀两人。
可当他驽马拉开距离后准备再一次冲锋时,他瞥见了民房的一处拐角处突然间冲出一个肩扛重弩的人。
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瞳孔宛若缩成了麦芒一般,全身不啻于是坠入冰窟一般。
因为他所瞄准的,恰好是啻吠的腰间所别着王剑。
“一但失去了可以预知未来的神器,就相当于是失去了未来,那么自然便会走向死亡了。”
啻吠可还深深地记住了神对他所说的话。
重弩之威,破甲尚易,弗人能挡。
啻吠现今只想到了一个出路:
他抚摸剑柄,闭上双眼。
一瞬间,他便再一次来到了神的空间。
但他没有选择去寻找神明,而是选择了闭上眼聆听未来的指示。
“兵变开始,啻吠在马背上冲锋,被重弩穿甲射裂王剑而死。”
“一个时辰后,众人攻入元老院,目标成功达成。”
“……”
啻吠听着这一串提示,却陷入了沉思。他对当前局面感到无解,想不出破局之法。
“若是采取与自己的未来截然相反的决策,未来变也会变成与之相反的结局。”
神不知道在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而啻吠并不对神在自己身后突然出现而感到诧异,他听完这局话后,短暂的思考后,道:
“那你所说的因果岂不是也会就此崩塌?”
“放心,目前只有你们十二人有能力改变因果,仅是在这个范围的话,我是能轻松兜住的。”
“好,我明白了。”啻吠说,旋即离开了神的空间。
在他离开后不久,神的骨架上,出现了一小处裂缝。
而神的空间的远端,也出现了一小处缝罅。
啻吠回到现实,也不顾狼狈,用力滚下马。
弩箭还是射向了他,穿透了他厚重的甲胄,扎进了他的腿中。
啻吠吃痛,呲牙咧嘴地躲在马后,向后大喊:“快来,冲散这群杂碎!”
马弓手率先跟了过来,齐齐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那些步弓手如被收割的麦子一般,齐齐中箭倒地。
火已经烧起来了,通天的硝烟似乎预诏着不祥。
啻吠仰头,看着远端屹立着的王宫,怔怔地伸手,想要抓住,不想失去。
那座石宫,就好似近在咫尺。
“啻吠,”佩罗带队纵马而来,“西门已经成功攻陷了,有数支起义军分队前来襄助!”
“好。”
啻吠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因为这个情况是神的预言中没有预示的。
西门不是只有自己部署的一支步兵小队?怎么还会有起义军?
于是,他再一次对神明进行询问。
“为什么现实与预言不符?”
“别忘了,能改变因果的,可不止有你一个。”
神俯下硕大无朋的头颅,平视着他,静静地说。
不止有你一个。
这句话如炸雷一般,炸醒了啻吠。
他现在,已经四面楚歌了。
前有元老院,旁有起义军,后方还有将要星夜兼程的城防军。
但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否则他必然会被清算。
“想什么呢!?”
佩罗朝他吼了一声,并为他用刀挡下一箭。
“这里都是些残兵败将,你怕什么?!”
“而且起义军也进城了。”
啻吠不再多想,狠下心,马鞭一扬,直指王宫。
“将士们,前面就是王宫了,虽然这段路程可能比斯罗漫长的国境线更遥远,但是我们终将抵达那里!”
“杀!杀!杀!”
众将齐声响应。
啻吠张弓,鸣镝箭响之处,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血溅满了长街通衢,也将要铺就成为啻吠夺下权力的路。
啻吠虽负了伤,但仍旧是一马当先。
城内,所有的城防部队也渐渐向元老院靠拢。
“六队,”佩罗再次命令道,“绕王宫寻视,别让任何人从王宫的元老院中逃脱!”
“是!”
同时,她喊道:
“缴械卸甲者不杀!”
“一队,后退,展开队形,冲锋!”
啻吠命令道。
“卸甲弛刀者夷三族,诛乱党者,赏五十金,封百户。”
元老院走出数人,其中一人高喊。
啻吠见有人自元老院中走出,当即向其射出鸣镝箭。
当箭手将箭矢齐刷刷放出时,那五人中有四人当即架盾,挡下了箭雨。
“啻吠,放弃吧!”那个方才施令的长衫者对其喊道,“你定然是攻不进来的,而我城防军已得消息,正星夜兼程赶来,你若执迷不悟,定然会死于乱军刃下。”
他清了清喉咙,又喊:“若是你此刻放弃,我还可保你不死。”
“哼,”啻吠冷哼一声,策马执戈杀去,“谁会信一个谎言无数的人啊,你说是吧?我的好舅舅。”
“外戚乱政,在我斯罗已是屡见不鲜,而你们元老院众人甚至是横征暴敛,枉杀无辜,霍乱朝纲!”
“你是不是认为所有的钱耗只要多收几次税就能找补回来了?靡费公帑!对于不满者,你们更是加以孥戮!”
啻吠顿了顿,咬牙切齿道:“流恶难尽,罄竹难书!”
啻吠的舅舅轻蔑地看着他,旋即转头向身畔的武士道:“去,杀了他。”
而啻吠已纵身跳下马背,将短戈置于身后,拔出王剑。
此刻,佩罗方才注意到啻吠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她深知啻吠的性格,忙眺向元老院的方向。
坏了。
佩罗心想。
而身旁士卒要么厮杀的脱不开身,要么便是分散到了其他地方。就连弓箭手也射完了箭矢,抽刀冲向乱军砍杀。
她现在无人可用。
于是,她自己孤身一人纵马奔去。
“去死吧!”
那四名武士先后冲向啻吠。
“须臾后,武士会提剑刺向啻吠,真中左肩,啻吠身亡。”
听见神的指示后,啻吠连向右躲。
那武士一刀刺空,茫然了一瞬,旋即天旋地转,他看见自已的身体失去了头颅,失去控制地倒下。
“休要伤他!”
佩罗纵马而来,持一把环手圆柄单开刃细剑,径直冲向啻吠的舅舅而去。
王舅骇然,忙道:“护驾!护驾!”
可那剩余的三名武士正与啻吠斡旋,一人在听见王舅的惊呼时分神片刻,被立刻划破了咽喉。
“废物!呸!没用的废物!狗东西玩意儿!”王舅咒骂着,旋即向佩罗哀求道,“佩罗,别杀我,我们扳倒你主子啻吠后,我让你来取代他的权力!”
“哼哼,”佩罗嗤笑一声,“你难道和他一样是王吗?护驾是你能喊的?”
旋即,她砍向王舅的脖颈,王舅的头颅登即便如一颗被人猛踢了一脚的蹴鞠一般,飞出去老远。
而此时,啻吠也用王剑的预言杀死了最后两个武士。
城垣下,暗卫们也攻入了王宫,但人马死伤惨重,作战的三百多骑此刻只余十余骑。而步兵更是全部战死。
但所幸,夺权成功。
“待起义军感到时,我们便是真的成啦!”
佩罗兴奋道。
而啻吠却眼神流布阴翳。
但西门进城的起义军中,也还有着他的人。
他面对目的不明的起义军,手中仍还余有一些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