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夜森之屋

雨从傍晚就开始下，临江市的雨，总带着一点江南特有的腔调，不急不躁，像是有温柔的手在轻敲世界的边缘。

林熙穿着黑色帽衫，耳机里流着模糊的旋律。他走在【樱川坂】街上，这是一条不算繁华的小道，两旁植着成排的香樟树，枝叶在路灯的微光里闪着水意，像一首被雨润湿的旧诗。夜风轻柔，却冷得恰到好处，打在他衣角，掀起少年无声的沉思。

这三天仿佛过去了三年。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世界会突然变得那么喧闹：拳头挥出去的一瞬，他看到了丛川脸上的惊恐，也感到了自己心头沉寂许久的火山在爆发。

可那之后的每一秒钟，他都像被人放进一个隐形的棋局，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雨滴打在黑色石板路上，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林熙把手插进兜里，沿着街边缓慢前行，仿佛想起路燕那晚发给他的那句话：

“敢打第一拳，就可能敢顶第一旗。”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情绪失控——可现在，他似乎站在了某个风暴的正中心。路燕的眼神，那天她接完电话后的沉默，都像是一道帘子，隔着他与他看不懂的世界。

街角的【千叶町】便利店灯光还亮着，穿着蓝色制服的店员靠在柜台边打着哈欠，林熙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只是看着雨水从檐角落下，一滴一滴，落进心头。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江黛云的脸。

那个坐在图书馆窗边的女孩，明亮又寡言。

那天她走过来说：“听说你最近挺风光的？”

他本该笑着接话，可心却一下子空了。

因为他知道，她其实是在问：你为什么为我出拳？

那一刻他没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他清楚——那一拳，不是为了谁，也不是反抗什么权力，而是自己骨子里的倔强。他不愿意低头，不愿意忍气吞声。

他想，黛云那天眼里是心疼吗？还是犹疑？她……还会不会愿意站在他身边？

脚步从回忆里醒来。

他走过一条叫【若影巷】的小巷，巷口挂着一盏红灯笼，雨水把灯光打碎在地上，映得人影斑驳。巷子里有两三家民宿，门前种着小小的枫树，枫叶被雨洗净，红得像火。

这条巷子他小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姐姐还没有开咖啡店。他记得她蹲在门前的石阶上，耐心地教他拼豆豆，一边说：“长大以后，你得学会沉得住气。”

他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懂了点，又好像更迷茫了。

雨越来越大。

他拐进【深樱街】。

这是一条日式风格浓郁的小街，石板铺地，木格子窗户，街道两侧都是些宁静的小店，有手作陶艺，有旧书吧，也有和风咖啡馆。雨滴在纸伞下嗒嗒响，行人很少，大多撑伞匆匆而行。

林熙忽然停下脚步。

前方不远的街角，有一座亮着橘黄色灯光的小店，门前有颗歪脖子的银杏树，雨水从树叶滴落，在屋檐下积起一洼水。门口的木牌用毛笔写着——

「森之屋」

窗台上摆着一排干花和书，暖黄色灯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街道上。像是在风雨中，安静呼唤他回家。

他走近了几步。

玻璃窗内，有个身影正在擦拭杯子。是一个穿着灰蓝围裙的女孩，动作温和，眉眼温婉，肩头搭着一块小毛巾。

林奈。

他站在窗前没有动，雨水顺着帽檐落下，悄无声息。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他发高烧，林奈背着他一路从家跑到诊所，眼圈都红了，抱着他不停说：“你得活着回来啊。”

那时候他还小，觉得这话像在拍电影。

可现在——

他真的在演一场电影，一场命运亲自导演的戏。

他在江黛云身上感受到了情愫的萌芽，在路燕身上感受到了力量的分量，在权力与风暴之间，他被迫站了上来。

林熙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像一棵树。

他知道，从今天起，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他也不想回去了。

窗内，林奈突然抬头。

隔着玻璃，她看见了那个站在雨夜街角、长身玉立的少年。她怔住了一秒，擦杯子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她没急着出去。

只是轻轻地把毛巾搭好，把那只擦了一半的玻璃杯放下，缓缓走到窗边，目光温柔地望着他。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那个曾经哭着找她帮忙的弟弟，竟一不留神，已经长成了能独自面对风雨的高中生了。

她的眼中泛起一丝潮意，不是悲伤，是欣慰。

屋外的雨依旧下着，街道上的灯光如旧。

而林熙终于迈开脚步，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