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别让她听到，这孩子心思重
越州，市郊群租屋。
她的老家在山中的村子，东市没有直达的火车。
她上大学的时候，每次都要坐火车抵达越州，然后在这里转乘大巴，再坐公交，最后是走回家。
她有个叔叔在越州市场卖菜，在菜市场旁边的筒子楼，租了一间民房，这里成了洛叶每次回老家的中转站。
今年暑假，亦然。
已过夏至，夜风袭来，依然带着白日的燥热。
洛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实在有些太热。
这里比起东市的学校宿舍，条件确实差了很多，连个风扇都没有。
晚上有个地方住就很不错了，怎么还能去提一些要求。
“听说她小姨喝农药死的。”
“嘘——别让她听到，这孩子心思重。”
“嫂子，现在还瞒着她呢——就怕她受不了。”
“可不吗，她从小就跟她小姨最亲。”
“要我说，女人就是不能太要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哎，可惜了，她那样的样貌，那样的本事。”
“咱们家叶子的心，也高，将来千万不要跟她的小姨一样！”
洛叶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
他们那个每家每户至少2-3个孩子，超生很常见。
她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不止她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很穷。
山村里的女孩子能上到小学毕业就算不错了。
大部分刚刚十几岁，就出去学个手艺，或是理发或是美容，然后就开始进城打工挣钱了。
洛叶的小姨就是这样，从小没怎么读过书，很小的时候出去打工了。
但是她长的很漂亮。
洛叶到现在都记得，鹅蛋似的脸庞上，浓淡相宜的眉眼，大大的双眼皮。
特别是那双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个月牙，有些勾人魂魄。
洛叶一直觉得，小姨是她见过的女人里面最漂亮的那个。
每年过年，她都会给洛叶带漂亮的衣服，还有从来吃过的零食。
他们都说，她长得最像小姨，小姨也最疼她。
山里的女娃结婚早，小姨出去打工了没几年，在姥爷的做主下，嫁给他们本地的一户“富裕”人家。
直到小表弟出生，洛叶都没有见过那个姨夫。
后来，小姨又外出打工了，小表弟就经常在她家住。
再大一些，她才从大人闲谈的口中得知，小姨夫因为沾染“桃色官司”进了监狱，好像是判了十多年。
而小姨的婆婆嫌弃小姨是个“扫把星”，所以很不待见她。
她就常年在外面打工，逃避回婆家的生活。
但是每年寒暑假，她都会请假回来。
每次回来，小姨穿的都特别时髦。
夏天是那种修身的连衣裙，还会戴个漂亮的遮阳帽；
冬天她会穿着皮草的大衣，脚上瞪着村里人都没见过的长长的靴子。
只有，那双手，布满裂纹，能看得出来她的辛苦。
洛叶知道，她在城里卖煎饼果子。
她跟洛叶说，城里没有不识字，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她现在一边卖“煎饼果子”，一边自己学习认字。
洛叶看到过，她包里的那个“新华字典”，都快被她翻烂了。
她告诉洛叶，千万不要听他们说，女娃上不上学无所谓。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小姨说不定还能享你的福！”
洛叶刚读到五年级的时候，最小的妹妹出生了。
当时村里大人平时忙于务农，作为大一些的姐姐，就承担起来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村里很多家都是这样，和她同龄的女孩子，更是如此。
可洛叶偏不。
她学习成绩很好，每年都代表学校去外地参加尖子生选拔比赛。
她想读初中，想上学，想离开这个山窝窝，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母亲希望她退学或者留级，可以照顾妹妹。
等妹妹再大一些，如果她能考上，就送她去读书。
她拒绝了！
而正也因为这件事，洛叶成了家人口中的“叛逆者”。
二爷说她，心思太独，将来就算读出来，也不会对反哺这个家。
大伯说她，小女孩，心野，将来怕是不好管束。
她是母亲口中最不孝顺的那个。
她是父亲棍棒下最倔强的那个。
洛叶，经常跑到村西边的小河边，大哭。
小小年龄的她，甚至还不懂得什么是“重男轻女”。
她只是想读书。
从那之后，洛叶再也不敢张口问长辈们索要什么。
她不要新衣服，不要零嘴，不要玩具，只要能让她继续读书。
她也更加热爱学习。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成功考上了镇上的重点中学。
她是当年村里唯一考上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子。
那年，初中的学费是1230元！
这对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是笔巨款！
她的小姨二话没说，专门从城里回来，给她交上了！
还带她去了新华书店，买了一个漂亮的文具盒给她。
她见过城里的孩子，都用这个。
“叶子，你不要害怕。小姨有钱，小姨支持你！将来你要考上大学，去城里上班！”
而十年过去了，洛叶的小姨夫也出来了。
他们两个离婚了——。
因为小姨的婆家认为，这十年，她在外面早就不是什么贞洁的女人！
连小表弟也被奶奶哄着不要妈妈。
洛叶上高三的时候，小姨再婚了。
嫁给了城里一个乡下人。
她曾经见过那个男人，头发梳的油光发亮，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挺着大大的肚腩。
他比小姨大10岁。
小姨跟她说，她不图什么，只是想有个家。
她让洛叶以后去城里看她。
只是，小姨没有等到洛叶去看她。
小姨再次离婚了。
她也是回家，听到妈妈搂着小姨哭。
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个本地的小混混。
好吃懒做不说，还喜欢赌博。
小姨每天辛辛苦苦摆摊赚钱，他不仅花光所有的现金。
还打起了小姨偷偷存下的私房钱。
不给他，他就打人！
小姨实在受不了，想要离婚。
他就更变本加厉！
她给了他很多钱，甚至连摊位都给了他，这才摆脱了！
可是，姥爷好像，并不欢迎小姨回家。
洛叶那会儿已经长大了，她知道为什么。
村里人，愚昧。
小姨离婚，很不光彩。
二婚再离，更不光彩。
那年春节，小姨是在洛叶家里过得。
因为离婚的女人不能在娘家过年，说是不吉利，对兄嫂不好。
过了年，她想出去打工。
姥爷却死活不同意。
姥爷认为，小姨就是因为在外面打工，心太野了。
所以，才一再被男人嫌弃，婚姻不利。
小姨再次结婚了，嫁给了姥爷隔壁村的一个光棍。
这媒是同村的一个姥姥说的，姥爷首肯的。
那年，洛叶已经考上了大学。
她寒假回去的时候，小姨特意嘱咐新姨夫去接她。
不大的院子，沿着墙边种满了花花草草。
院子中间有棵大大的柿子树。
寒冬腊月，红红的柿子，挂在上面，像一颗颗火红的灯笼。
小姨怀孕了，屋里装了暖气，还买了一个大大的彩电。
洛叶那年春节，都是在小姨家过的。
小姨说，她想生个像叶子一样的女儿，聪明伶俐。
不过，后来，小姨还是生了一个儿子。
小姨除了没有文化，其他真的很厉害。
她嫁过去不到半年，就贷款买了几台收割机。
一个夏季，就赚回了本钱。
添丁进财，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姥爷，现在还会骄傲的说，他的小丫头，就是能干！
只是，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过完年，小姨说，现在还不到农忙。
她准备带上小表弟跟姨夫一起南下打工。
她会做很多小吃，不管是摆摊还是去给别人打工，她都可以。
为什么叔叔婶婶说小姨喝药死了？
不可能，明明上个月小姨还打电话给她，说很想她。
小姨说很想她！
洛叶浑身发抖，眼泪如泉涌般夺眶而出！
她，到底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