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廿一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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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法幽香初尝试

心中既定了以制香觅生计的念头,萧玉甯(苏瑾)便不再迟疑。理论学习固然重要,但真正的技艺,终究要在实践中打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那些沉淀在她记忆深处的古老香方,是否能在这迥然不同的现代土壤中,重新绽放出幽远的芬芳。

然而,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便让她体会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巨大的鸿沟。

首当其冲的便是场地问题。

制香,尤其是涉及到研磨、加热、蒸馏等工序,对环境的要求颇高。既要洁净无尘,避免杂味污染;又要通风良好,防止香气过于浓郁而滞留;若需动用明火(虽然她暂时不打算),更需远离易燃之物。

显然,那个狭小拥挤、物品混杂的302宿舍,绝非理想之所。林小满那些气味浓烈的化妆品、零食,以及偶尔飘来的隔壁宿舍的饭菜味,都可能成为香气的“杀手”。而且,在宿舍里“鼓捣”这些瓶瓶罐罐、粉末膏体,也难免引人注目,甚至可能违反宿管规定。

可除了宿舍,她又能去哪里呢?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并没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就在她为此发愁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援手”出现了。

这天,她去历史系办公室领取一份关于即将到来的文化艺术节的通知文件(她现在尽量不错过任何可能获取信息或机会的场合),恰好遇到了秦岳教授。

秦岳似乎刚结束一个会议,正准备离开。看到她,他脚步微顿,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

“苏瑾同学。”他主动打了招呼,语气依旧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

“秦先生。”萧玉甯连忙行礼,心头有些忐忑。她不知道秦岳是否还在关注她,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最近的“动向”(比如频繁查阅香料信息、购买相关物品)是否有所察觉。

“最近……学习上可还适应?”秦岳看似随意地问道。

“尚可,多谢先生关心。”萧玉甯谨慎地回答。

秦岳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似乎对……植物化学或者材料学方面也有些兴趣?”

萧玉甯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难道他查看了她的图书馆借阅记录或者网购记录?!(她还不知道这个时代有“大数据”和“隐私”的概念,只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学生……只是对……草木之性略感好奇……”她含糊其辞。

秦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点破。他沉吟片刻,说道:“正好,我最近在整理一批从南梁遗址出土的器物残片,其中有一些似乎是……盛放香料或药材的容器,内壁还残留着一些有机物痕迹。我需要对其进行成分分析和研究,但系里的实验室最近安排很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玉甯脸上,仿佛不经意地提议:“我个人在校外有一个合作的实验室,设备更齐全一些,也相对清静。如果你对这方面确实感兴趣,又或者……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进行一些‘个人研究’,或许……我可以提供一些方便。”

萧玉甯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秦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个人研究”?他分明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了她在做什么!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要给她提供场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但也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去他的实验室?那岂不是将自己完全置于他的监视之下?她的一举一动,她制香的每一个步骤,都将暴露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

可是……拒绝?她又能找到比实验室更合适的场地吗?而且,秦岳既然主动提出,必然有他的用意。若她断然拒绝,反而更显心虚。

萧玉甯的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制香的热忱,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冒险心理,让她做出了决定。

“……多谢先生好意。”她低下头,声音有些艰涩,“学生……确实对那些古代器物很感兴趣,若能有机会观摩学习,不胜荣幸。”她巧妙地将重点放在了“观摩学习”上,而非承认自己的“个人研究”。

秦岳似乎对她的回答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好。具体时间地点,我稍后发给你。”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萧玉甯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像是主动跳进了一个张开大口的虎穴。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几天后,按照秦岳发来的信息,萧玉甯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来到了位于校外一处科技园区内的那个“合作实验室”。

实验室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也……先进得多。里面摆满了各种她从未见过、闪烁着指示灯、发出嗡嗡声的精密仪器(如气相色谱仪、质谱仪、高倍显微镜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化学试剂味道。

秦岳果然在那里,穿着一身白色的实验服,正在显微镜下观察着什么。看到她来了,他指了指旁边一个空置的实验台:“那边的通风橱和基本设备,你可以先用着。注意安全规范,有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他的态度很平静,仿佛她真的只是来“观摩学习”的。他也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她在做什么,而是继续埋首于自己的研究。

这种看似“放任”的态度,反而让萧玉甯更加警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带来的那些简陋的香料和工具一一摆放在实验台上。

有了相对专业的场地(至少比宿舍强得多),她决定挑战一个稍稍复杂些的香方——一款名为“芸窗清供”的线香。这款香在南梁宫中颇为流行,常用于书房或静室,香气清雅悠远,有提神醒脑、静心安神之效。

香方的主料是檀香、降真香,辅以零陵香、甘松、白芷、丁香等,还需加入少量龙脑和麝香(天然)以提其神韵,最后用天然蜂蜜或榆树皮粉作为粘合剂。

然而,看着手中那些现代材料,萧玉甯再次皱起了眉头。

降真香,难觅真品,她只能用气味略有相似但燥烈许多的普通“降香”替代。零陵香、甘松、白芷等草本香料,她买到的是药店里炮制过的药材,气味与新鲜采摘、按古法炮制的香材相去甚远。龙脑是合成的“冰片”,麝香更是想都不用想(现代多已禁用天然麝香,且价格高昂),她只能寄望于用其他香料模拟其香韵,或者干脆省略。粘合剂方面,蜂蜜品质良莠不齐,榆树皮粉更是无处可寻,她只能尝试用一种叫“楠木粉”的现代线香常用粘合剂替代。

材料的差异只是其一,工具的不适更是让她束手束脚。

没有专门的捣药臼和药碾,她只能将那些块状或根茎状的香材放入一个坚硬的玻璃研钵中,用配套的研杵一点点捣碎、研磨。这不仅费时费力,而且难以达到古法要求的、如同细尘般的粉末状态。粉末的粗细直接影响香气的散发和燃烧的均匀度,这是制香的关键一步。

没有筛网,她只能找来林小满淘汰的丝袜(林小满听说她要用丝袜筛粉,笑得差点打跌),绷在一个容器口,将研磨好的香粉一点点筛过。效果自然大打折扣,许多较粗的颗粒还是混杂其中。

混合香粉时,需要精确控制各种香料的比例。她没有古代制香用的戥子或小秤,只能看着手机上查到的、关于“克”、“毫克”的换算方法,用实验室里那种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电子天平进行称量。这东西对她来说太过“灵敏”,手指稍稍一抖,数字就 wildly跳动,让她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才勉强掌握。

最让她头疼的是“和香”这一步。按照古法,混合好的香粉需要加入适量的粘合剂(如炼制过的蜂蜜水或榆皮水),揉搓成软硬适中的香泥。这个过程全凭经验和手感,加水多了则香泥过软难以成型,加水少了则香泥干硬容易开裂。

萧玉甯用那替代的“楠木粉”和普通的瓶装水尝试着和香。楠木粉的粘性远不如榆树皮粉,吸水性也不同。她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加水,反复揉搓,但那香泥要么不成团,要么粘手得厉害,要么干脆变成一滩烂泥。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手指也因为反复揉搓而变得酸痛。

站在不远处的秦岳,看似专注于自己的研究,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这边。他看到“苏瑾”笨拙而又异常专注地摆弄着那些瓶瓶罐罐、粉末草药,看到她因为工具不适而蹙眉,因为比例失调而懊恼,因为香泥不成形而气馁……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与一个普通的现代学生截然不同。

那种对材料的挑剔,那种对细节的执着,那种即使在困境中也力求完美的专注神情……都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尤其是她处理那些香料的手法,虽然因为工具限制而显得笨拙,但其中一些细节——比如研磨时的特定方向和力度,混合香粉时的顺序和手法——隐隐透出一种古老而严谨的传承。

秦岳的心中,那份关于“她”真实身份的猜测,愈发清晰和强烈。但他依旧按捺着,没有上前打扰,只是默默地观察着,记录着。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萧玉甯,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后,终于摸索出了一点感觉。她调整了楠木粉和水的比例,改变了揉搓的手法,终于将那堆香粉揉成了一块软硬适中、散发着复杂草木香气的深褐色香泥。

接下来是“出香”,也就是将香泥制成线香的形状。古法有用竹筒挤压的,也有用手搓的。这里自然没有竹筒,萧玉甯只能尝试用手搓。她取一小块香泥,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来回滚动,试图将其搓成均匀的细线。

但这同样考验技巧。力度稍有不均,香线就会粗细不一,甚至断裂。她耐着性子,一遍遍尝试,指尖沾满了深褐色的香泥,原本白皙的手指也被染上了颜色。

终于,几根歪歪扭扭、粗细不均,但总算是成型的“线香”被她搓了出来。她将它们小心地摆放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准备进行最后的“阴干”。

看着眼前这几根其貌不扬的“线香”,萧玉甯心中百感交集。与记忆中南梁宫廷御制的那种细若发丝、匀称笔直、燃烧时烟缕如线的上品线香相比,这简直是……惨不忍睹。

材料的替代、工具的不适、工艺的简化……每一步都充满了妥协和缺憾。这让她深刻地体会到,想要在现代条件下完美复刻古法制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这毕竟是她亲手制成的第一批“作品”。当她将其中一根彻底阴干的线香点燃(用的是实验室里的酒精灯,她还不太会用打火机),放在一个临时代替香炉的玻璃皿中时,一缕细细的、略显滞涩的青烟缓缓升起。

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复杂的香气。

那香气,带着檀香的醇和、降香的微辛、草药的清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虽然因为材料和工艺的限制,远不如原方那般清雅悠远、层次分明,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楠木粉燃烧时的烟火气,但……那熟悉的、属于“芸窗清供”的韵味骨架,却依旧顽强地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弥散开来。

萧玉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虽然不完美,但确实是她记忆中的味道。

这一刻,所有的挫败、委屈、辛苦,仿佛都被这缕跨越千年的幽香所治愈了。她的脸上,露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满足的微笑。

而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秦岳,在闻到那缕独特的、与市面上所有香氛都截然不同的香气时,眼神骤然一凝。

这香气……古朴、沉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岁月感和……书卷气。绝非现代调香师能够轻易调配出来的。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凭着“兴趣”就能捣鼓出来的东西。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试管,站起身,朝着那个正沉浸在袅袅青烟中的、仿佛与周遭现代环境格格不入的纤细身影,慢慢走了过去。

他心中的那个猜测,几乎已经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