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心向明月
一开口,云雾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柳婆子的暗窑。“黑肤少女蠕动着靠近,铁链在她脚踝磨出深红的痂,“扬州城外的销金窟。“
地窖门突然打开,一个穿绛紫团花褙子的老妇扶着丫鬟走来。灯笼光照出她脸上厚厚的铅粉,每道皱纹里都卡着胭脂。
“今儿个倒齐整。“柳婆子的金护甲划过云雾下巴,“陆府出来的丫头,果然水灵。“
云雾浑身血液凝固。这婆子怎么知道她姓陆?
“你以为那青娘子为啥不敢留你?别小瞧了老娘的手段!”柳婆子恶狠狠道。
“别费心思想逃。!”
她突然揪住云雾的头发,“看见那些印子没?“她指向砖墙上暗褐色的抓痕,“上月有个烈性的,现在在扬州护城河里喂鱼呢。“
等柳婆子摇着团扇离去,黑肤少女才凑过来:“我叫阿涟,打渔的。“她吐出一枚生锈的铁钉,“含着这个,他们灌药时能吐出来。“
“为什么要逃?“一个圆脸少女突然插话,“柳妈妈说了,学好本事将来能当花魁娘子呢!“
阿涟冷笑:“然后呢?像桃枝那样被玩烂了扔乱葬岗?“她转向云雾,“我看你骨相好,柳婆子定要拿你当摇钱树养。”
接下来的日子像场噩梦。
每天寅时,会有粗使婆子来教她们敷粉描眉;午饭后是各种令人作呕的“课程“;到了夜里,地窖深处总会传来凄厉的哭喊。
第七天夜里,云雾在墙角发现几道新鲜的指甲痕。阿涟用铁链磨着砖缝:“菜贩每天寅时二刻来,只一个哑巴守着后门。“
“能撬开锁?“
“我攒了铁片。“阿涟从舌底吐出个薄片,“但得等雨天——“
“你们想死别拖累人!“圆脸少女小翠突然尖叫着扑向门口,“柳妈妈!有人要逃!“
地窖门轰然洞开。柳婆子带着两个壮汉冲进来时,阿涟猛地把铁片塞进云雾脚镣缝隙。
“装睡!“她最后对云雾做了个口型,随即被拖了出去。
惨叫声持续到三更。阿涟被扔回来时已经不成人形,十指血肉模糊,右眼肿得睁不开。但她还是蠕动着爬到云雾身边,在掌心画了个“装“字。
“再有下次,直接送军营当营妓。“柳婆子的金护甲刮过每个人的脸,“特别是你。“她在云雾面前停下。
“陆家小姐现在自身难保,别指望有人来赎。”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阿涟才吐出满嘴血沫:“学我...呼吸...“她教云雾一种奇怪的吐纳法,“疼的时候...这样...不会昏...“
可是第二天阿涟就不见了。小翠得意地炫耀着自己得到的一盒胭脂,其他姑娘都躲瘟疫似的避开云雾。她抱膝坐在角落,突然摸到阿涟留在稻草下的铁片——边缘还沾着血。
接下来的日子,云雾成了最听话的学生。她学会了对镜练习媚眼如丝,学会了在挨打时咬住嘴唇不吭声,甚至主动帮柳婆子捶肩捏腿。
暗地里,她悄悄数着每更的梆子声,终于发现菜贩确实雷打不动在寅时出现。
“倒是个可造之材。“柳婆子某日捏着她下巴端详,“后儿个曹掌柜要来,你伺候。“
那天夜里,云雾把攒下的灯油悄悄倒在仓库草堆上。雨下了整夜,雷声完美掩盖了她用铁片磨链子的声音。当第一道闪电劈亮天穹时,她点燃了油浸过的衣带。
“走水啦!“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个纤细的身影翻过了西墙。云雾落地时崴了脚,却不敢停下。她奔过菜地、跳过溪沟,直到被追来的守卫按在泥水里。
“贱人!“烙铁捅进左肩时,云雾死死咬着阿涟教的呼吸法。皮肉烧焦的气味中,她听见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已经卯时了,城门该开了。
守卫去追另一个逃跑的姑娘时,云雾滚进了芦苇荡。冰凉的河水漫过伤口,她想起陆秋词被烙朱砂印那天的眼神。小姐也会经历这些吗?
又一次,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
我到底,怎样才能好好活着?
——
“醒醒!姑娘醒醒!“
有粗糙的手在拍打她的脸颊。云雾咳出几口河水,看见一张布满皱纹的圆脸。晨光中,扬州城的黑烟在远处升起,隐约能听见官府的鸣锣声。
洗衣妇张婶扯下自己的头巾给她包扎,“姑娘怎么称呼?“
‘’云...“她望着逐渐散去的黑烟,突然改口,“我叫云商。“
水珠从她发梢滴落,在初升的阳光下像极了融化的铜汁。
云雾望着扬州城方向升起的黑烟,突然笑出了眼泪。
柳婆子说得对,确实没人会来赎她——但也没人能阻止她赎自己。
——
张婶的洗衣棚搭在运河支流的石滩上,十二根毛竹撑起发黄的油布,风吹过时哗啦作响,像极了云雾记忆中家乡的竹林。
云雾,哦不,现在叫云商了。
她蹲在青石板上,手指泡得发白,正用力搓揉一件锦缎长衫。深秋的河水已经刺骨,但比起柳婆子的囚车,这点寒冷简直不值一提。
“用皂角粉,别用碱。“张婶用木棍敲了敲云雾面前的木盆,“这是徐举人家的衣裳,洗坏了咱们赔不起。“
云商点点头,舀起一勺皂角粉撒在衣襟的茶渍上。一个月前那场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她变得异常沉默。
张婶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从不追问她的来历,只教她怎么辨认各种衣料该用什么洗法——杭绸要轻揉,湖绉要拍打,绒料得逆着纹理刷洗。
云商做的很认真。
——
抚州漕运码头像头永不餍足的巨兽,每日吞吐着数百艘货船。
云雾站在运河岸边,微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她看着那些忙碌的商人,他们或指挥着船只,或与人讨价还价,脸上洋溢着自信与从容。云雾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羡慕。
世人都说“士农工商,商为末流”,商人地位低下,会被人瞧不起。可是他们能吃饱饭,能睡好觉,不因钱财受困,受人欺凌,经商有什么不好呢?
她从黑妓院的噩梦中侥幸逃生,以为自己可以重获新生,然而命运却再次将她推入黑暗的矿工营。在矿工营的苦役中,她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每一次挥动铁镐,都像是在敲打着她那颗几近破碎的心。她无数次问自己,难道这就是她余生的归宿吗?
男子们多幸运呀,会读书的能通过科考改变命运,家境好的能继承祖田务农,再不济还可以靠力气做苦工。
而女子呢?
“我能做些什么能让自己生活的好一些呢?”
想她一个弱女子,没有家族庇护,没有父兄依靠,甚至连最基本的生活都难以保障。
难道女子立世,就只能依靠男人吗?”云雾在心中反复地问自己。
她想起在黑妓院里,那些女子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想起在矿工营,那些女工们在男人们的呵斥下,艰难地劳作。她们的眼中,满是无奈与绝望。云雾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她不想就这样认命。
“我要学经商!我要赚钱!”
云雾睁开眼睛,目光坚定起来。只要努力,她也能做到的。
有了钱,就能吃饱饭,睡好觉。
有了钱,就能用钱开路,不受欺凌。
有了钱,就不用再颠沛流离,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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