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山菜屋
沿着香嵐溪缓步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彩花便开始注意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她并不饥饿，只是有些口渴，身上略微泛了汗，太阳也不再是早上那样温和。
山谷里的风渐弱，溪水的声音也变得遥远，石板路上偶有车驶过，但多数时间是静的。
她不习惯过度饥饿，也不爱在人群里排队等吃——不因焦躁，而是觉得那样的等待不属于她。
她想找一个能安静坐着、好好吃一顿的地方，不需过多装饰，最好是那种在地人常去的小店，有热饭、有清汤，不急不促，便好。
转过一条巷道，她看见那家定食屋时并没有马上走进去。
门口挂着手写的布帘，上头绣着“山菜屋”几个字，布料已有些褪色，风吹起时能看见木门后头隐约的桌椅影子。
招牌低矮，像是用废木板改造而成，门边放着两盆开得疏疏的杜鹃，还有一张手写的菜单贴在玻璃窗上，纸张有些卷边，墨迹却仍清晰。
她走近时，门内的风铃轻响了一声，是那种清脆得像玻璃的声音。
店里很小，只摆了四张矮桌，两边墙上钉着窄木板作搁架，摆着一些明治时期的旧罐、茶壶和装裱的照片，像某个家庭的延伸。天花板不高，灯是老式的白炽灯管，发出有点轻颤的嗡鸣声。
柜台后坐着一位老妇人，约莫七十岁出头，头发全白，但梳得极整齐，穿着暗红的围裙，手上戴着透明的一次性塑胶手套，正低头切着牛蒡丝。她听见门铃响，抬起头，脸上有岁月磨出的柔软褶子，眼睛却还亮。
“欢迎。一个人？”
“是的。”
彩花微微鞠躬，语气平静。
老妇人点点头，示意她随意坐。彩花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时将背包放在脚边，把发丝别到耳后，目光扫过墙上的字板。
今日推荐是：
朴叶味噌山菜定食——含饭、味噌汤、山菜三品、腌物、茶碗蒸し。
价格是650円。
她没有犹豫，点了推荐。
老妇人记下后走进后厨，厨房与前台只隔着半面拉帘，能听见炒菜声、锅碗的碰撞声、火点燃时的一小声“啵”，节奏不快不慢，像下雨时屋檐边滴水一样安稳。
彩花没看手机，也没拿出书。她只是坐着，用手指轻轻描着桌面一角那枚水渍留下的浅印。
窗外有一棵枫树，枝干略弯，风吹来时叶片缓慢晃动。阳光从窗沿斜照进来，落在她手背上，微热，但不灼。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这样吃饭了。
东京的日子太密集，哪怕独处时也常被课程、排练、舞蹈室里的灯光填满，每一餐都像是一种“补给”，而非“享受”。
——而此刻，她是真正地坐在一顿饭的时间里。
饭菜上桌时，香味扑面而来。
朴叶铺在黑色陶板上，微焦的叶面上摊着深色的味噌酱，冒着微微热气，旁边放着拌了小根莴苣和蕨菜的山菜小碟，一碗茶碗蒸滑嫩地嵌着银杏与小虾，还有一盅微咸的酱油渍萝卜片。
她吃得很慢。第一口是米饭，粒粒饱满，热度刚好，然后是朴叶味噌——咸香浓郁，带着微微焦糖化的香味，一点也不腻。山菜脆生，苦意浅浅，像是在提醒春天还未完全走远。
她没有特别想法，只是认真地吃。每一口都细嚼慢咽，不慌不忙。
老妇人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她专注地夹着山菜，有些惊讶地笑了：“你吃得很美味啊。”
“……很香，很好吃。”彩花放下筷子，轻声回应。
“是么。”老妇人点点头，“你是学生？还是工作？”
“在读书，也……算半工作。”
“是东京来的吧？”
彩花略有犹豫，但点头。
“看得出来，”老妇人走到柜台后，边收拾边说，“走路的时候跟这边的人不一样，脚步很匆忙。”
彩花听着这话，没有答话，只是低头轻笑了一下。
吃完后，她起身去结账。老妇人算好后，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她。
“这是我自己做的米饼，原本是要留给孙子的，现在他也长大了，不太爱吃了。你带一包吧，路上吃着也好。”
“您这太客气了……”
“没关系。像你这样不吵、不拍照、也不催菜的客人，现在不多了。”
老妇人的语气平静，仿佛只是随口道出事实。
彩花郑重接过，弯腰鞠躬。
走出店门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家小店。
风铃再次轻响，布帘掀起一角，香味犹在，她的影子刚好印在石板地上，拉得很长。
她想，这顿饭自己也许会记住很久。
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在那个无人的时刻，有人把她当作一个完整的人——而非“身份”或“演员”。
仅此而已，却很珍贵。
.....
从足助离开时已近中午末尾。她搭上连接山镇与犬山市的小巴，座位干净，车上只有两位乘客，司机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车窗贴着昭和时代的观光贴纸，颜色早已褪去，只余下水蓝与褐黄的残影。
窗外的风景缓缓倒退，山谷逐渐过渡为平原，溪流也变得更宽，桥梁的影子横跨而过，一排一排，像纸扇打开的骨节。
彩花在车上没有闭眼，也没有看手机，只是让自己的意识缓缓沉入这节奏之中。不是疲倦，也不是走神，只是她习惯让时间自然地经过身体。
到达犬山时，正是下午两点。
犬山站前不大，只有一排便利店与古玩商铺。她步行向犬山城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整条保存完好的城下町。
石板街干净，排列整齐的屋檐低低压下来，木造建筑皆不高，招牌简朴，用毛笔字写着“和果子”“漬物”“竹細工”等字样。
彩花没有急着登城。她像是经过一座记忆中才会出现的小镇，脚步自然放慢。
她在一间卖手烧煎饼的小铺前站了一会儿，香气诱人，但她没有买。
后来在一家和果子店门前犹豫片刻，还是挑了两盒——一盒是芝麻米果，另一盒是小巧的金平糖，颜色温柔，像春天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