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陶先生的乌托邦
眼看周围的丝线绞杀而来，沈无殇眼中寒芒闪过，周身气势猛然爆发，一双虚幻的血色双眸于虚空中浮现，正是他新入门的镇仙式。
霎时间风云变幻，无形的威压碾压向王婆，令其陷入无尽的恐惧中。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一片血色的天地。
远处是坠落的破败仙宫，近处是一尊屹立于尸山血海之上的伟岸身躯，他睁开双眸，向世间投来一束目光。
这一刻，死亡的恐惧笼罩全身，将王婆压的动弹不得，只能被迫迎来最终的命运。
沈无殇趁着王婆走神的瞬间，跃出包围圈，全力轰出巅峰一拳。
作为三次气血蜕变的武者，他本身的气血强度，便是一般武者的三倍，加上自小打熬与气血熔炉的锻烧。
淬体四重的沈无殇，随便一拳都能超越三象之力，堪比普通淬体九重武者的全力一击。
而当他辅以莽牛劲的爆发，再加上镇仙式的强化，全力一击之下，是惊人的六象之力，也就是整整六万斤！
轰～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结界，庞大的蛮牛之影踏碎了小屋的夯土，将面前的老妪撞成了飞灰。
沈无殇收回拳头，微微喘息。
注视着漫天荧光涌入丹田，他可以确定王婆真的死了。
转头看向另一处战场，墨染和陶先生打得有来有回。
一人横刀流转，一人青藤环绕。
双方都是难得的高手，对力量的掌握已经超过入微境界，一招一式毫无力量泄露，这使得他们对环境的破坏，甚至比沈无殇与王婆还要小。
眼看沈无殇那边拿下王婆，墨染却没有丝毫获胜的喜悦，一双美眸紧紧盯着对面的陶先生，冷汗自鬓角滑落。
她本来并未重视陶先生，只以为是一个普通的筑基期。
即便她现在重伤初愈，尚未恢复巅峰实力，也应该是手到擒来。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任由她如何爆发，对面的老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玩闹。
墨染越打越心惊，连旁边的沈无殇也看出了端倪。
陶先生的实力绝对不止如此，至少重伤的墨染不是对方的对手。
墨染深吸一口气，也算是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决然，为了不暴露沈无殇和自己，她要速战速决！
煞气弥漫周身，魔纹开始蔓延，血色也爬上眼瞳。
入魔！
她已然决定拼尽自己最后的理智，来给沈无殇铲除掉这个祸患！
“唉！”陶先生叹了口气，“小姑娘家家，就是喜欢较真……还是停下吧。”
他的声音宛若九天垂落，带着令人难以抵御的威势降临人间。
繁花于此方结界中蔓延，参天的古树屹立不倒，一根根青藤从泥壤中爬出，缠绕于大树的枝丫之上。
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驱散了世间一切邪祟，当然也包括墨染身上的魔气。
入魔状态强行中断，杀意与煞气被冲散。
墨染脸色苍白的看向陶先生，嘴唇颤抖着吐出了四个字：
“元婴老怪！”
这是比她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仙者，即便是全盛状态也难以力敌，更别提现在重伤初愈。
她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这回不仅自己回不了镇仙关，连沈无殇也搭了进去。
“元婴修士？”
沈无殇呢喃着，心中疑惑更甚。
为什么先生之前没有展露真实实力？
为什么先生没有制止他杀王婆？
沈无殇眉头微蹙，抓住了其中关键点——陶先生与王婆不是一伙人！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也就是说，陶先生很可能也是来杀王婆的，这才没有阻止他的行动。
沈无殇的眼睛越来越亮，各种线索串联在一处。
村头的偶遇，仙兵的警告……
还有这次，墨染前脚被发现，先生后脚便找上了王婆。
种种迹象都表明，陶先生恐怕在墨染溜进霓裳村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
陶先生也许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人！
沈无殇想通一切，顶住强大的威压，高声呼喊道：
“陶先生，还请高抬贵手，饶恕我等冒犯之罪。”
“哦，有何冒犯之处？”
陶先生玩心大起，撇头看向沈无殇，笑的意味深长。
沈无殇深吸一口气，作揖道：
“其一，学生不该行此欺师灭祖之事。”
“其二，学生不该罔顾先生教诲，轻信心中偏见，差点酿成大祸。”
“其三，……”
他绞尽脑汁列举出自己近些日子的种种过错，态度恭敬地表示自己一定改过自新。
陶先生笑眯眯的听着沈无殇的检讨，强大的威压也逐渐散去。
墨染跌坐在地，大口喘气，美眸中满是疑惑。
“其九，学生不该将霓裳村陷于危机之中，更不该将村民卷进修仙者与武者的恩怨中！”
说完，沈无殇低头，等候陶先生发落。
“没了？”
陶先生咂了咂嘴巴，有些意犹未尽。
“额……没了吧。”沈无殇挠挠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陶先生摇头，声音中充满了失望。
“其十，不懂孝敬长辈！这十几年来，你甚至从未给老夫做过一顿饭！”
沈无殇惭愧的低下了头，作为学生，他不仅没有孝敬先生，还怀疑先生，甚至动过重伤先生的念头……
实在太过差劲！
陶先生佝偻着背，缓步走到沈无殇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沈无殇声音动容，愧疚之感涌上心头。
“没事，没事，先生不怪你。”陶先生的声音格外柔和，“只要再给老夫烤个几十串辣椒烤肉，老夫就原谅你。”
沈无殇：？？？
他眼中的泪花瞬间蒸发，有些怀疑的抬头道：
“先生，我中午少的那二十串烤肉，不会就是被你偷了吧！”
“咳咳……什么叫偷？读书人的事儿，哪能叫偷呢……”陶先生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沈无殇差点没有跳起来，给这老登的胡子薅掉。
前面铺垫这么多，居然就是为了一顿烤肉？
这果然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贪嘴老登！
不过，既然陶先生说了，沈无殇也不至于吝惜一顿烤肉。
他和陶先生告别，准备回家去取烤肉的材料与器具。
在回去的路上，墨染也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有些感慨道：
“恐怕早在我进入霓裳村地界时，这老头就已经发现我了。”
沈无殇点头：
“现在还不知道陶先生的打算，一会儿你好好休息，我去探一探口风。”
墨染点头，刚刚那一战，她损耗虽然不大，但因为入魔，体内魔气动荡，需要好好调理。
沈无殇安顿好墨染，带上自己的家伙事，朝着陶先生的院落走去。
陶先生的家，是村里最大的一处院落。
坐落于村中央，门口左右各栽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不过，这并非是先生骄奢淫逸，而是因为此处正是霓裳村孩子们的启蒙地。
如此大的院落，有大半都是学堂，幼儿启蒙、少小识字，这座院落承载了沈无殇太多的回忆，也是他最早了解世界的地方。
沈无殇想起了那些课本，其中有大量描写外界山川大河的文章，悬浮于海上的仙山、自九天倾泻而下的瀑布、九尾的狐、醉人的花……
如今想来，那似乎是陶先生用来吸引他们外出的诱饵。
他给身处樊笼中的家禽，展现了自由的美好。
即便家禽们依旧只能呆在自己的笼子中，难以挣脱这份枷锁，却给无数少男少女植入了一颗渴望自由的种子。
沈无殇站在学堂门口，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陶先生恐怕是看不惯那些仙家官吏的所作所为，这才隐居于此，不问世事。
他叹了口气，越过学堂，来到了陶先生的住所。
“哟，小沈啊，今儿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老人家？”陶先生摇着蒲扇，坐在门口，调笑道。
沈无殇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轻声开口：
“学生整出了些好东西，今天特地来请老师尝尝。”
“好好好，难得你如此上心。”
沈无殇不言，只是一味得烧烤，烤肉很快便堆满了陶先生那张破烂的木桌。
“来，无殇，咱爷俩走一个。”
陶先生蒲扇一挥，一瓶玉质的酒壶便出现在桌上。
浓郁的酒香夹杂着桃花香从中飘出，充斥着整个小院。
沈无殇眼中骇然，他刚刚只是闻到些酒香，竟就有些微醺。
要不是气血熔炉自行运转，帮忙吸收那部分酒气，恐怕没个三分钟，他就得醉倒在地。
不过，随之而来的好处，也相当丰厚。
只是一缕酒香，便炼化出了数只烤鸡的气血总量。
倘若喝上一口，那还得了？
沈无殇双眼放光，偷偷咽了口口水。
“先生，真的可以吗？”
“叫你喝你就喝，别婆婆妈妈的。”
陶先生享用着烤串笑骂道。
“那学生就先谢过先生了。”
沈无殇坐到小桌的另一边，端起玉制的酒杯，凑到鼻前。
浓郁的酒香涌入鼻腔，随后便被气血熔炉炼化，化为精纯的气血灌入体内。
“嘶溜～”
沈无殇小口小口的舔舐杯中的桃花佳酿，眼神一会儿清澈，一会儿迷离。
他根本不敢一次喝太多，生怕气血熔炉的炼化效率跟不上。
万一醉倒了，岂不是少喝好几口？
看着沈无殇那半梦半醒的模样，陶先生相当惊讶。
暗道这小子酒量不错。
本以为一杯桃花酿就能将他放倒，没想到还给他喝上瘾了。
眼看沈无殇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陶先生的眼角直抽抽，却不好阻止。
“嗝……”
三杯酒下肚，沈无殇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看着带着重影的陶先生，嬉笑道：
“先生有这等本事，为啥要屈居于一个小小的霓裳村。”
“呵呵……我有本事？”
陶先生饮尽一杯桃花酿，摇头叹气道：
“要是我真有本事，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只不过是发现自己改变不了城镇，便只能缩在村里，当个土皇帝。”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会在意一城一镇之得失，却很少会去在意一个村子。”
沈无殇皱眉，捏了捏眉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先生想要改变什么？”
陶先生不语，投来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可沈无殇喝得迷糊，智商早已掉落谷底，自然不存在什么思考。
“也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东西，以前也和你们讲过，就是些‘仙人庇护一方水土’一类的屁话。”
“现在不就是这样吗？”沈无殇哂笑。
“当然不同，那是个没有仙官仙吏敢欺压凡人的世界，仙人庇佑一方，凡人安居乐业，就如现在的霓裳村一样……”
“不，比现在的霓裳村更好！”
陶先生眼中有光，他的神识覆盖整座村庄，任何宵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哈哈哈……”
沈无殇突然大笑出声，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儿。
陶先生的老脸瞬间拉了下来，满头黑线的呵斥道：
“小子，你搁那笑什么？”
沈无殇闻言，笑道：
“我笑先生所图甚大，非人力所能及。”
“何解？”陶先生没有动怒，只是平静的看向沈无殇。
“倘若想完成先生的愿望，需要的不是众仙，而是众圣！”
“恐怕也只有圣人才能如先生说的那般，庇佑一方，却不欺压凡俗。”
“但世间万物皆有变数，而人心最是善变，哪怕是圣人，先生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变心。”
“十年不变，那百年呢？”
“百年不变，那千年呢？”
“人非草木，也非器物，如何做得到千百万年如一日？”
陶先生眯起眼，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淡淡开口道：
“那倘若仙道能做到呢？”
霎时间，似有寒意自心底涌出，沈无殇一个哆嗦，酒也醒了大半。
有些愕然的看向陶先生，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羽化飞仙者，断情绝念。
这种修仙者，是没有感情的生物。
没有心，便不存在变心，岂不是正好可以担任那庇护一方水土的仙人。
沈无殇摇头：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恐怕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