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僧痞霸市
天蒙蒙亮,王妃王灵玉卧在萧詧怀中,意犹未尽,“夫君怎的忧心忡忡?是在挂念瞳儿么?”
瞳儿为二人所育幼女,方满三岁,最得萧詧疼爱。
原以为,为祖父交完赎身钱,再到荆州稳固军务,便可回封地团聚。
怎料皇叔们却送他一个烫手山芋——督建佛塔。
当年洛阳永安寺供奉祖师舍利,也不过九层浮屠,他祖父倒是阔绰,又给加高三层。
真不愧是佛门卷王。
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礼佛心诚。
真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
“一别多日,难解思念。陛下又令孤督建佛塔,暂时走不得了。
瞳儿还未到过建康,祖父家宴时也挂念他的曾孙女,不如将瞳儿接来京师罢。
一来解相思之苦,二来圆祖父愿望,讨个公主称谓,三来也可领略一番京师的人间烟火气。”
往年,舟船劳顿,萧詧心疼女儿年幼,大抵不愿带到建康。
而这回,未料到要久居京师,也只能如此了。
萧詧伸了伸腰,忽闻阁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他起身支起和合窗,窗外细雨无声,小沙弥弥留与侍卫陈旻正在雨中翩翩起舞,打得不可开交。
“那夜若不是小僧出手,王爷可就龙游浅滩了,还说你无错?”
“狂妄小鬼,吾自幼习武,精通步法,缩地成寸可曾听闻过?”
“事后诸葛,恬不知耻。”
“哼,多说无益,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萧詧嘴角抽动,这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好了。
“都给孤住手,过来站好。”
萧詧一声令下,两人不情不愿地收起兵器,过来行礼。
萧詧居高临下,“陈旻,你说你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你祖父陈庆之何许人也?非得执拗此等小事?”
陈旻却哭丧着脸,“王爷,这小鬼不地道,故意贬低属下的能力……”
萧詧无语,顺手捏起一粒橘子掷去。
陈旻眼疾手快,接住后开始剥皮,“谢王爷赏赐。”
“滚滚滚,马上滚回襄阳。”
“王爷,别呀!属下真的能缩地成寸,昨夜完全可以……”
“还说?信不信孤找根针,把你嘴缝上?”
陈旻这才识趣地闭上双嘴。
“拿着孤的荆州都督大印,回襄阳交给外兵参军王操,令他火速进入荆州代孤都督军政。
再把孤的小公主接过来,要是办砸了,孤把你的头拧下来当蹴鞠踢。”
陈旻领了王命,飞也似的朝庭外冲去,好似要证明什么。
萧詧左手无奈地搓着脸面,眼下他的六叔湘东王萧绎肯定会借故离京,他若不先安排,一月后再到任荆州,早被架空了。
“王爷,您看这狗屁缩地成寸,跑得还没马儿快……”
“你也给孤住嘴,在王府不用念经诵佛了是么?放飞自我了是么?
即刻、马上!给孤上街去贴告示,招些木匠、土工、石匠,将同泰寺的武僧都集合起来,孤有大用。”
对于工匠一事的安排,本可于匠作寺中调度,可如今工部官员大多出于太子萧纲门下,恐怕难以同心,故而向外募集,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看着弥留离去,王妃来到身侧搂住,“夫君,往后王府里有这两个活宝,可就热闹了。
对了,我得去吩咐府中典计,到牙行去买些奴仆,临来时也不知会滞留京师,府中留守的人手捉襟见肘。”
“让典计好好核查身份,别节外生枝。”
“嗯,夫君还是快些沐漱,请用早膳罢。”
……
五日后,四月十九,同泰寺山门后,一块平整地桩边。
众人面面相觑。
萧詧阴郁着脸色,“弥留,孤让你贴告示募集工匠,人呢?”
弥留尴尬地挠着小光头,“小僧从西市一直张贴到东市,按王爷您的吩咐,一日开两百文长钱工价,怎会无人响应呢?好生奇怪。”
南北朝时期,南朝铜矿匮乏,铜五铢钱无法满足流通需求。
自普通四年(523年)始,梁武帝尽罢铜钱,改铸铁钱。
而民间铁矿易得,致使私铸之风盛行,于是劣币驱逐良币,导致物价飞涨。
如今,一百文长钱在建康,只相当于北朝九枚铜五铢钱的购买力。
萧詧开出两百文长钱工价虽说不高,但也贴合底层工匠的工价,怎会无人问津?
看着苦差们从宫中府库拉来的珍贵楠木、雕花青砖堆满一地,没工匠也是枉然。
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陈旻骑着一匹快马赶到。
萧詧霎时喜笑眉开。
来回五日间,该说这小子办事效率高呢?还是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江船快呢?
“办妥了?”
陈旻猛点头,还朝弥留比了个奇怪手势。
“回府。弥留,继续带人张贴告示,工价涨到四百文。”
很快,两骑快马回到府邸。
思女心切的萧詧跨着大步来到前庭。
小亭中,母女正在嬉闹。
“孤的小公主在哪呢?”
萧詧故意扯开嗓音,引得母女注意。
“你父王来了,快去。”
“父王……在这……要骑马……”
萧詧看着咿呀跑来的女儿,溺爱的将他举过头顶,骑在肩头。
“不能无礼,快从你父王肩头下来。”
“无碍。”萧詧抬起头,“想没想父王?”
“想。”
“走,父王带你逛市集去。”
萧詧拉起王妃的手,一家三口往西市而去。
午后,西市十里长街,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刻。
不时能看到杂耍艺人吞刀吐火,还有西域胡商带来幻术表演,这可乐坏了小萧瞳。
佛寺广场上,木偶戏、说书人吸引孩童与老人围观,小萧瞳手舞足蹈听得津津有味。
遇到稀奇的物件,她还要上手掰扯掰扯,如拨浪鼓、小葫芦、小木梳、小布人等等。
只要看上的,萧詧就四个字,全部打包。
这可苦了陈旻,手上拎的,脖子上系的全是包袱。
忽然,前方摊位一阵骚乱引人注目。
一个老妪在街边支着小摊,卖些绿豆,边上却围着三个青衣僧人。
“这西市,归我们同安寺管,在这支摊,一天得先交一百文长钱做香火钱,否则就滚蛋。”
为首的僧人吆喝着,脸上的刀疤有些可怖。
“高僧行行善,宽限一二时辰,等卖了豆子再添香火钱……”
“不成,待会卖完就走,上哪寻你要钱?现在给,不然掀了你的摊子!”
刀疤僧人油盐不进。
“老妇身上只有三枚铁钱,先交了,等卖了豆子……”
老妪将怀里仅剩的三枚铁钱塞去。
刀疤僧人颠了颠手中铁钱,一把将老妪推倒在地,眼里满是狠厉之色,“打发要饭的呢?给我砸。”
老妪瘫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两名青衣僧人,将簸箕掀翻在地,并一一碾碎,不由悲从心来。
老妪捶胸顿足,“菩萨呀!您睁睁眼,看看这些畜生,哎哟……真活不下去了喂……”
围观人群愈来愈多,指指点点。
刀疤僧人却一脸桀骜,俨然一副恶霸模样,“看什么看,谁不给佛祖交香火钱,就是这个下场。”
PS:人以铁贱易得,并皆私铸。及大同(535-546年)已后,所在铁钱,遂如丘山,物价腾贵。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唯论贯。——《南史·卷八十·贼臣传》
至中大同元年(546年)梁朝各地铁钱换算:
长钱:京师建康以九十文作百文。
东钱:破岭以东地区(今江浙一带)以八十文作百文。
西钱:江州(今江西)、郢州(今湖北)等地以七十文作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