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暗涌与微光
“谢谢这次即兴又‘有趣’的医疗咨询。”云集勉强挤出一句话,语气中难掩讽刺。
她强迫自己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开父亲,回到母亲身边坐下。
“宝贝,他惹你生气了?”邓竹看到她后问道,“你脸红得像番茄。”
云集一时没有回答。她紧咬牙关,克制着颤抖。情绪即将失控,而这是她一向鄙视的软弱,尤其在冷漠的父亲面前。
“云务!”邓竹见丈夫回到窗边的座位后喊道,“你跟云集说了什么?我告诉过你别为了我刺激她!”
“我没在说她的事。”云务一边翻开《晨报》一边回答,“我在说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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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群放下笔,转头看向俯身办公桌的相逸明的背影。
相逸明既是他的同事,也是办公室室友。尽管比沈群小五岁,两人几乎同期进入部门,相处融洽。
虽然沈群感激有他作伴,但仍认为市政府不提供独立办公室很荒谬。问题在于持续预算紧缩导致设施无法现代化。
法医部在经济拮据的城市政客眼中是个软柿子。这栋建筑在半个世纪前启用时还算合适,如今却像恐龙般老旧,空间严重不足。沈群知道恐龙曾在地球存活超过一亿五千万年,但他希望这栋楼别以这种状态撑那么久。
“不敢相信!”沈群喊道,“我搞定了!以前从没这么快!”
相逸明转过身。他长着一张娃娃脸,黑发比沈群更长,但同样随意凌乱。和沈群一样,他看起来体格健壮,但这要归功于几乎每日去健身房,而非街头篮球。他四十出头,却显得年轻许多。
“‘搞定’是什么意思?什么搞定了?”
沈群攥紧拳头,高举双臂过头顶。
“所有案子!我都处理完了!”
“那收件篮里那堆文件夹是什么?”相逸明指着几乎要散落的厚厚一摞。
“那些只是等实验室材料的案子。”
“真棒!”相逸明嗤笑一声,回头继续工作。
“我觉得很棒!”沈群站起身,弯下腰双手触地停留片刻。
今早骑车上班后,他的小腿肌腱有些僵硬。
起身后,他看了看表。“才三点半!奇迹永不结束?说不定还能赶上球场第一轮。”
“前提是场地没湿。”相逸明头也不抬地说,“干嘛不去运动俱乐部?那里的场地肯定干燥。聪明的话,就跟我一起上增肌课。我上周五去的,跟你说,那里的妹子绝了。有个穿紧身黑套装的美女,你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
“辣妹!”沈群揶揄道,“总有一天你会醒来,回顾青春期这些艰难岁月,然后一笑置之。”
“哪天我不看女人了,就离楼下那些松木棺材不远了。”
“我从不玩‘看客运动’,”沈群调侃,“这种乐趣留给你们可怜人。”
沈群从椅背抓起夹克,吹着口哨走向门口。
今天是充实刺激的一天。路过云集办公室时,他探头进去,想知道她是否改变了主意——是否今晚不回公寓。
办公室空无一人,但他注意到云集桌上摊开的档案。
沈群蹑脚走进,瞥了一眼案件姓名。如他所料,是石宏朗。
他好奇云集和田海露为何对一个看似普通的案子如此上心。通常他不会用刻板印象看待女性,但两人表现出的情绪在他看来极不专业。
他翻开档案,快速翻到田海露的报告,却未发现异常。
死者28岁,死因毫无特别。无疑对家人朋友是悲剧,但对社会、城市或县区而言并非如此。在A市这种大城市,个人悲剧数不胜数。
沈群匆匆合上档案,悄悄退出办公室,仿佛做了亏心事怕被抓现行。突然,他不再想探究云集是否改变主意,生怕卷入情感漩涡。他已见惯家庭悲剧,无心深究。
回到一楼,沈群取出骑行装备和自行车。他向保安庄经略挥手,将车推出接待台,骑上马路。
雨已停,气温比清晨低得多。他庆幸戴了手套,蹬车拐向第三十街与第一大道交汇处。
与早上的骑行不同,沈群享受在车流中穿梭的刺激。他大胆穿行于汽车、出租车和公交车之间,最后抄近道经丽茂大道,借顺畅车流缓解酸痛股四头肌。再次北转后,他加速前进。等红灯时,他喘着气自问为何此刻享受挑战车流,而早上却不然。直觉这与某些他不想深究的心事有关,于是停止思考,单纯享受当下。
抵达诸子广场时,一侧是广场酒店,另一侧是雪荷酒店。
沈群骑进竹山公园,这是他骑行最爱的路段。气温持续下降,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头顶天空渐暗为深紫色,唯余西边一抹渐褪的猩红,为竹山公园西大道的楼群勾勒出壮丽背景。
公园路灯已亮,沈群骑行于光晕与暗影间。跑步者比清晨多,他保持中速。过第八十大街后,人流明显减少。
夜幕完全降临,沈群感觉路灯间距似乎变宽了。在渐浓的黑暗中,他不得不减速至近乎步行,因看不清路面,只能祈祷前方无障碍。
过第九十大街后,天色更暗,尤其在山坡区——他曾在此享受清晨骑行。与那时不同,此刻他心生不安。小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竹山公园西大道的楼群已不可见。除远处偶尔的出租车喇叭声,他仿佛置身偏远森林。每当靠近路灯,树枝如巨型蛛网般狰狞。
从第一百零六街出口离开时,他如释重负。按下红绿灯按钮后,他不禁嘲笑自己失控的想象力。尽管数月未骑车进公园,但多年骑行经历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尽管承认害怕公园骑行荒谬(毕竟车流更危险),但他仍像中元节走过墓地的敏感少年般脊背发凉。
绿灯亮起,沈群穿过竹山公园西大道,拐入第一百零六街。骑至社区游乐区时,他停下车,脚踩踏板,抓住铁丝围栏望向篮球场——那里装着他自费购置的水银灯。实际上,沈群出资重建了整个游乐区。起初他只想重修篮球场,以为社区会欣然接受。但出乎意料,一个特别委员会强迫他承包整个公园(包括儿童区),才允许他改造球场。
沈群仅用一晚便决定:反正钱能花哪儿?六年后,他深感回报远超投入。
“医生,来打几球吗?”一名球员喊道。
场上仅五名男子在热身。因天寒,他们穿着多层嘻哈风潮服。其中一人停下动作,沈群听出是高伦。
一位与他逐渐建立友谊的壮汉。高伦天赋异禀,也是当地帮派头目。两人互相尊重,沈群甚至认为他救过自己一命。
“正有此意!”沈群喊道,“有人组队吗?三对三?”
“昨晚我们被虐了,所以今晚全队都来。赶紧挪动你的白屁股,否则只能干瞪眼。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