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沈清远
穿越?
沈清远从未想过,这等荒诞事竟会落到自己头上。
一睁眼,他已从陆家嘴金融中心的高层会议室,坠落至大乾京城南城江畔的喧嚣码头。
西装革履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身褴褛,他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码头苦力。
腥咸江风裹挟着鱼腥、汗臭和腐臭,毫不留情地撞进他的鼻腔。
脚下潮湿木板吱呀作响,浑浊水渍不时溅湿他破旧的布鞋,寒意直透脚底。
他眉间紧蹙,无法忍受这污浊空气和黏腻触感——这与他曾经呼吸的、写字楼里过滤后的空气,天壤之别。
三十八岁,副处级专业的经济干部,金融、经济、管理三重高材生,如今却要在此扛麻袋?
这落差,何其荒谬!
“发什么愣呢?接麻袋!”一声怒吼炸开,打断他所有思绪。
随即,一百八十斤的粗粮麻袋,如山般砸落,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肩头火辣辣的剧痛,仿佛骨骼碎裂。
他咬紧牙关,死死撑住。
没走几步,一道阴影压下。
一座肉山横亘在他面前——肥头大耳的男人,胖脸上堆满了不耐和鄙夷,眯缝着小眼,像打量牲口般扫视着他。
“你就是沈家老二?”男人瓮声瓮气,唾沫星子险些溅到沈清远脸上,“你爹介绍来的?老子可不管你是不是酸秀才,码头是靠力气吃饭的地儿!有气力,吃香喝辣,没气力,滚去喝泔水!”
此人正是他的工头,刘癞子。
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向其他工人。
“哟,这不是咱南城丙字街的沈大才子吗!”油腻的笑声猝不及防地钻进沈清远耳中。
不用抬头,他便知道是哪个泼皮——丙字街东头的吴老三。
原主的记忆涌现:吴老三,出了名的地痞,仗着一身蛮力,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是这条街上人人避之不及的滚刀肉。
前世官场沉浮,沈清远早已练就一双识人之眼。
他深谙此道:在这些底层厮混的,一旦示弱,便成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尤其是吴老三这种地痞,更是欺软怕硬,得寸进尺。
绝不能退!
沈清远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
目光落在那张油脸上,平静无波,眼神深处却藏着与他此刻狼狈截然不同的东西——那是官场历练沉淀出的沉稳和威严。
这种眼神,吴老三只在那些达官显贵身上见过。
而眼前,不过是个扛着麻袋的落魄书生。
吴老三脸上的幸灾乐祸瞬间凝固。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人——这沈清远,与他印象中只会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截然不同。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心头猛地一跳,预想中的退缩和求饶并未出现,这让他措手不及。
“你……你他娘的敢瞪老子!”吴老三梗着脖子叫嚣,企图用更大的嗓门掩饰心虚,却底气不足。
“你现在跟我们一样扛大包,还以为你是读书人呀?”他色厉内荏地嘟囔,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沈清远。
沈清远收回目光,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他扛起麻袋继续前行,擦肩而过之际,眼神中带着轻蔑,低沉吐出一句:“好狗,不挡道。”
随即,他用肩膀狠狠撞开吴老三,径直离去,撞得对方一个趔趄。
“沈老二这是怎么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呀。”
“谁说不是,那眼神,瘆得慌,活像要吃人。”
周围搬运工窃窃私语。
“你他娘敢骂老子是狗,老子宰了你……”
“吴老三,你又惹事?耽误老子的活,今天没你的工钱!”一声怒喝从远处炸开。
“你俩都给我老实点!特别是你,吴老三!再惹事,就滚蛋!”刘癞子铁青着脸走过来,狠狠剜了吴老三一眼,又扫了沈清远一眼。
吴老三不屑地撇撇嘴,悻悻地干活去了。
沈清远收回目光,吃力地调整麻袋,蹒跚走向货船。
周围的窃窃私语清晰地钻进他耳中,字字诛心:
“这不是丙字街沈家的书呆子?”
“听说他跟同窗联名上书,参了成王一本,结果吃了瓜落。”
“活该!南城好不容易出个读书苗子,不好好念书,偏要掺和那些事。”
“沈老汉为了供他,掏空了家底,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怜什么?咱们南城人就该认命,老老实实干活才是正经,读那些酸书有屁用?”
原主记忆涌上心头:一个不谙世事的书生,被人怂恿上书得罪权贵,落得个科举除名的下场,如今沦落到码头卖力气,这还是头一天。
他咬紧牙关,再次调整下滑的麻袋,肩头的酸痛让他眉间紧锁。
“小心!”左侧一声暴喝。
沈清远下意识后撤一步。
一辆堆得摇摇欲坠的小木车几乎擦着他的衣角冲过,木轮碾过石板,发出刺耳尖叫。
车上货物剧烈摇晃,眼看就要倾泻而下,推车汉子却头也不回,径直冲进人潮。
旁人轻而易举搬三袋的时间,他却只能勉强扛起一袋。
连续五袋下来,他已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喘息,打开水葫芦,猛灌了几口凉水。
“这原主的身子骨,长此以往,扛不住这般重活。看来得尽快另谋出路。”
喘息渐平,他放眼望去,码头宛若巨型垃圾场,货物胡乱堆积成山。
江面上,三艘巨船并排泊靠,犹如三座巍峨山峦,高耸的船舷投下巨大的阴影,气势逼人。
工人们如没头苍蝇般在货堆间乱窜,全凭经验摸索。
“谁看见三号码头的绸缎了?!在哪儿?!”不时有人扯着嗓子叫喊。
远处传来怒骂叫嚣:“他娘的谁堆的!”,循声望去,两个壮汉已是面红耳赤,撸起袖子,剑拔弩张。
码头进出口更是乱作一团,人潮拥挤,竟无一人把守,活脱脱一个大型露天菜市。
沈清远无奈摇头。
眼前这般混乱,与后世欠发达乡镇的物流中心都有天壤之别。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他参与设计的洋山深水港的卫星鸟瞰图:码头上,无数集装箱如列阵士兵,构成壮观方阵;无人驾驶的AGV小车如工蜂般穿梭,精准运送货物;巨型电子屏上,货物状态实时更新,一切井然有序,高效运转。
就这效率……
他心底默算:仅货物堆放搬运,这落后的码头便浪费了七成以上的效率!
“若将现代物流理念引入……哪怕是最简单的SOP(标准化作业流程)、动线规划、FIFO(先进先出)原则,再辅以醒目标识……”
前世烂熟于心的术语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
“仅是这些改进,便可将效率提升至少三倍!不,甚至五倍!”
沈清远眼中精光一闪,一幅宏伟蓝图在脑中已然雏形初现。
“一百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声尖利的吆喝划破沉寂。
不远处,几名商人正在货堆旁进行交易。
一名蓝衫商人谨慎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另一人则如老母鸡护雏般,死死护着货物,生怕对方使诈。
周围几名彪形大汉虎视眈眈,活像一群催命的债主。
“放屁!这批货明明老子先定的!”突兀的怒吼撕裂了码头的喧嚣。
沈清远循声望去,三个商人正围着一堆货物,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四溅。
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已挽起袖子,露出臂上狰狞的刺青,一副随时要动手的架势。
沈清远暗叹一声,缓缓摇头。
如此原始的现货交易,弊端丛生:信用风险巨大,价格波动难测,一旦发生纠纷,除了拳头,竟无其他解决之道。
他目光掠过那些剑拔弩张的交易场面,现代金融市场的景象在他脑海中浮现:远期合约规避风险,担保交易平台保障安全,商业汇票周转资金……这些后世习以为常的金融工具,于此时此地,却是遥不可及。
“要是能……”念头未及成形,便被一声粗暴的叫骂打断:“沈老二!你他娘的真是个废物!才搬五袋就歇?没见别人都搬十几袋了?就你这懒样,今天连十文都挣不到!”
“刘工头……我……”沈清远刚欲解释肩伤影响了进度,刘癞子便已变了脸色,根本不容他开口。
他肥硕的身躯像个肉球般颤动着小跑起来。
沈清远顺着他跑去的方向望去,只见码头入口驶来一队马车,簇拥着两顶华丽的轿子。
轿子四周垂着厚重帷幔,遮蔽其内,仅能瞥见轿顶硕大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轿旁护卫皆着统一黑衣劲装,腰挎制式刀剑,神色肃穆,目光锐利,显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刘癞子一路谄笑着跑到轿前,瞬间换上一副奴颜媚骨的笑容,弓着腰,如摇尾乞怜的犬只,连声谄媚道:“哎哟,王员外,您怎亲自来了?小的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前面轿帘缓缓掀起,从中走出一位锦衣中年人,正是王员外。
他面容略显疲惫,眉宇间隐隐笼罩着一丝忧虑。
王员外只淡淡扫了刘癞子一眼,便沉声问道:“他们三家都到了?那三艘船的货都卸了?”
刘癞子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人家不听小的呀。再说……这批货数量委实惊人,每艘船都堆着数万匹丝绸,我把码头人手都喊来……恐怕也得卸几天呀。”
王员外眉头紧锁,抬头望向江边那三艘巨舶,眼中闪过一丝焦虑。
“这三艘船的丝绸,可是我眼下唯一的指望……”
说罢,便不再理会刘癞子,径直走向后面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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