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弱势受试者
孙强撇了撇嘴:“新药,那得多贵啊。”
李医生耐心地解释临床试验中相关的检查和治疗都是免费的。
在这期间,江小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医生。她听得很认真,但撬动丈夫的只有两个字——“免费”。
他终于施舍般握住了江小女的手:“那就做么,反正是免费的。”
因为江小女不会说话,李医生耐心地向她解释《知情同意书》上的内容。
孙强在听见不良反应四个字后突然皱起眉头:“她现在还没死的哦。要是你治疗给治死了,是不是要赔我钱?”
“进行临床试验是有风险。”
事实上,包括死亡在内的所有不良反应都会写在知情同意书上,并由患者本人亲自签署,所有的治疗过程都必须完全符合法律法规,数据都留有存档。临床试验关系到人体健康,是非常严肃的。
孙强一下子眯起眼睛,露出一种自认为“看破一切”的表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哇,我看过那个新闻了,有个大学生就在这里做试验然后死掉了。”
李医生和沈淑仪齐齐开口,想要继续解释,他突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做。刚刚还说只是三期,现在做试验又说可能会死,死了我还没有赔偿,那不是亏大了,不做了不做了。”
他扯着江小女就想要往外走,看得出江小女平常都很听他的话,以至于在她推了男人一把挣脱后,孙强的反应非常剧烈。
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双眼像牛一样鼓起来,柳迟迟毫不怀疑他可能会向江小女动手,她快速起身将江小女揽到身后:“这里有保安!”
孙强咬着牙,手指隔空,狠狠地点着江小女:“你再躲一个试试?”
江小女瑟缩了一下,柳迟迟感觉到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越来越用力,但很快,她又松开手,跟着丈夫出门。
李医生重新收起《知情同意书》,靶向药三期入组不容易,他对这个结果依旧是平静的。
门打开,夕阳在顷刻间打进来,江小女颓唐臃肿的身形在刺目的逆光中变得格外纤细。
柳迟迟看了眼时间,刚五点半,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下一秒,夕阳突然消失。诊室的门被用力关上,江小女在门里,她丈夫在门外。
她大跨步走回来,抓起桌子上的笔,在自己的挂号单后面一笔一划地写字:我。活。
她写得很慢,期间孙强猛地推开门,他下意识挽起袖口,看了一眼站着的柳迟迟三人,脚步顿了顿,骂了句脏话转身走了。
江小女刚把纸条推出,又快速收回来补上三个字:求。求。
她的字体很板正,有些像一年级学生写在的练习本上的字,一笔一划都非常僵硬,正处于刚知道这个字怎么写的状态。
写“求”字的时候她先画了一个十字,再在右上角和正下方补上两点,最后依着中间一竖画了个叉。
看起来像在画某种祷告仪式。
她双手合十立,曲着腰昂头祈求着,混浊的眼睛带着泪看向李医生。家属反对的受试者对试验而言并不是最优选,这意味着对方中途退出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陈斌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孙强的态度相当于埋雷。
因为医生的沉默,江小女突然往前一扑,如果不是沈淑仪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她或许会跪在医生面前。
李医生抓着笔,平静了一天的眉心深深皱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拿出了一份知情同意书。
江小女不会说话,也不识字,所幸她能听懂。李医生告诉她:“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写下来告诉我,或者圈出来。”
为了准确表达知情同意书里的内容,将那些专业名词尽量用大白话描述出来,他花了近两个小时。门诊要清楼,他们转到了办公室。
转楼的时候柳迟迟拿出手机和母亲报备,今天要加班,为了防止意外来电打扰,她又开了静音。
出电梯那瞬间,周雅的消息很突然地跳出来:【迟迟,我今天有个会可能很晚,可以帮忙接一下小乔吗?】
柳迟迟看了眼走在前方的李医生,发了一个“抱歉”的表情包:【不好意思雅姐,我今天也加班了。】
前面三人已经进了门,沈淑仪抬手招呼她:“快过来。”
“来了。”她顺手将手机放进包里。
江小女一直攥着那张挂号单,但没写下任何疑问,只是一直不住地点头,甚至急切地要在最后一页上签字。李医生拦下她:“我们需要将你的信息上报到伦理委员会,以及,考虑到你无法阅读知情同意书,我们还需要一个见证人。”
江小女是柳迟迟接触到的第一个弱势受试者,无药可医但病情严重,无声且半文盲。
柳迟迟全神贯注地陪在她身边,沈淑仪在李医生话落瞬间,立刻将消息发给了CRA。
柳迟迟已经拿到证书,她补签了所有项目相关协议,而江小女可能成为她第一个完全经手的受试者——如果她的身体条件能通过伦理委员会和初筛的话。
江小女离开时天已经完全漆黑,窗外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灯火通明的住院部。
她拿出手机,柳春红问几点回家的消息高悬在上,下面一条来自周雅:【没关系,晚点去也可以。】
时间是一个小时前,除此之外,还有三个没有备注的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号码。柳迟迟对这个号码没有任何印象,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回拨。
对方快速接起:“是柳迟迟女士吗?”
“是我,怎么了?”
“我是华庭物业图书室的陈老师,今天您方便来接小乔吗?”
柳迟迟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埋怨的意思,她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了,距离图书室的下课时间已经超过两个小时。
她下意识反问:“小乔还没回家?”
“她已经哭了三回了,您方便的话就快点来吧。”
陈老师的声音很疲惫,小乔的通讯录上只留了母亲和柳迟迟的联系方式。她有想过联系小乔的父亲,通过物业找到业主号码,物业电话打过去,依然是无人接听。
除非报警说孩子的父母失联了,但物业不同意,如果报警打扰到业主会很麻烦。所以陈老师只能一直在这里陪着小乔,她能理解孩子联系不上父母的崩溃,但小乔第三次哭的时候,她疲惫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