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绿豆汤的保质期
晨光刺破油条摊的塑料棚时，林小满正用指甲抠着工牌上的双面胶印。程朗骑着共享单车从城管执法车旁溜过，车筐里的芹菜叶沾着泥水，在颠簸中甩上她新换的西装裤。
“今天有领导视察！“马甲老头把搪瓷缸摔在2005年的档案堆上，枸杞蹦到键盘缝隙里。林小满盯着电脑屏保跳出的通知——“智核产业园城市更新项目启动会“，光标在“青藤路27号“的坐标点上闪烁。
防空洞的霉味被84消毒液盖住大半。夏时安蹲在岩壁前刮取苔藓样本，白大褂袖口沾着墙粉：“市政派了文保专家，说这里可能是六十年代的防空洞改建工程。“他的镊子尖挑起块锈蚀铁牌，“看，1967年安全生产标兵单位。“
林小满的帆布鞋碾过碎砖块。曾经发光的苔藓在日光下不过是普通绿斑，无人机拍下的“双螺旋“图案被专家认定是霉菌自然生长。拆迁队的警示带缠在洞口，像条僵死的黄蛇。
“这是当年防空洞改建图纸。“夏时安展开泛蓝的硫酸纸，1972年的批文印章晕成墨团，“我母亲参与过通风系统改造。“他的指尖划过铅笔标注的排风口，正是那夜他们爬过的管道。
办公室的针式打印机卡着绿豆汤销量表。程朗转着缺角的魔方凑近：“听说青藤公寓要评历史保护建筑？“他突然掰开魔方中心，掉出枚刻着“安全生产1967“的螺丝，“马老头年轻时在这儿当过技术员。“
暴雨前的雷声在云层翻滚。林小满蹲在复印店门口刮鞋底口香糖，橱窗里“智核产业园规划图“覆盖了整面墙。青藤公寓的位置被打上红圈，标注着“城市记忆馆拟建地“。苏明玉的直播声从隔壁奶茶店溢出：“老铁们看！这就是要拆的钉子户...“
云姨的红烧肉在锅里咕嘟。林小满数着拆迁补偿协议里的零，夏时安突然推门进来，带着档案馆的灰尘气：“找到母亲当年的工作证了。“塑封证件上的陈南星扎着麻花辫，职务栏写着“通风系统技术员“，背景里的防空洞铁门与现在别无二致。
“当年改建防空洞是为备战备荒。“夏时安用棉签清理证件边缘，“母亲负责设计应急种植区，那些荧光苔藓是特殊培育的食用菌种。“他的解剖刀挑开老照片背面，1973年的生产日志记载着绿豆汤配方——正是云姨熬了三十年的那个。
拆迁说明会当天，林小满的白衬衫被汗水洇透。规划局领导的激光笔扫过效果图：“记忆馆将完整保留青藤公寓外立面...“台下闪光灯此起彼伏，穿汉服的直播女孩把自拍杆伸到林小满面前：“请问作为住户...“
“这是防空洞当年的通风设计图。“夏时安突然起身，投影仪将1972年的图纸打上幕布，“建议保留部分结构作为展陈空间。“他的白大褂在空调风里摆动，露出内袋里陈南星的工作证。林小满看见台下马甲老头正用放大镜研究图纸，突然举手喊道：“第7.2条注释！排风口与现存梧桐根系走向完全一致！“
暴雨在散会时倾盆而下。林小满缩在便利店吃关东煮，手机弹出拆迁队强拆旧厂房的视频。穿工装的男人正用液压剪拆铁门，忽然有白发老人冲进画面，举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标兵“奖状。她的筷子停在半空——那老人分明是修车摊的老赵。
防空洞的警示带在雨里飘成招魂幡。林小满举着伞看测量队打桩，突然发现夏时安蹲在泥水里捡拾什么。他的白大褂下摆浸成灰褐色，掌心里躺着半截锈蚀的齿轮，内侧“NT“刻痕与“安全生产1967“的铭牌严丝合缝。
“NT是当年技术革新小组的代号。“马甲老头不知何时出现，搪瓷缸里的枸杞茶冒着热气，“陈工那批人搞的'农工结合'项目...“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绿豆汤配方就是NT-7.2号成果。“
晨光染红青藤公寓外墙时，林小满在晾衣绳下捡到云姨的银镯。内侧刻着模糊的“1972“，与她从陈南星工作证背后拓下的日期吻合。夏时安在顶楼调试新装的雨水收集器，无人机在他头顶盘旋，直播间标题换成：“直击工业遗产活化利用“。
拆迁队撤走那日，林小满的工牌终于换成正式员工证件。程朗的拍立得吐出她与“城市记忆馆规划图“的合影，背景里马甲老头正把1972年的图纸塞进展柜。唐果抱着开花的仙人球冲进来：“师姐！你的多肉上电视了！“
暴雨季结束的傍晚，林小满在防空洞口遇见测量员。他摊开的最新图纸上，通风管道被标为“特色参观线路“。“陈工的设计真厉害。“他指着1973年的批注，“这套气流循环系统，现在看都不过时。“
绿豆汤在云姨的砂锅里咕嘟。林小满咬到第九枚硬币，2003年的日期旁新增刻痕：“保质期：永远“。夏时安在阳台调整蓝花楹盆栽，暮色将他的影子投在合同补充条款上——那些曾发光的字迹，不过是三十年前钢笔的荧光墨水。
当夜，林小满在档案室发现1972年的值班表。8月23日陈南星的签名旁，贴着片干枯的蓝雪花标本。借阅卡记录显示，夏时安在毕业那年借走过这本册子，归还日期正是他搬进青藤公寓的那天。
月光洗净晾衣绳上的尘埃时，整栋公寓的窗台摆满绿植。林小满数着新挂的历史保护铭牌，听见云姨在厨房哼唱《红梅赞》。夏时安的白大褂掠过门廊，带着新鲜的泥土气：“要不要试试NT-7.2号改良配方？“
晨雾被第一班公交碾碎。林小满咬着韭菜盒子刷手机，发现青藤公寓的词条下新增了“工业遗产活化案例“。程朗的单反镜头追着穿汉服的游客，防空洞口的解说牌在闪光灯中泛着冷光：“1972年通风系统设计者陈南星...“
晨雾被电钻声绞碎时，林小满正蹲在早餐摊旁系鞋带。程朗的单车铃铛擦着她耳际掠过，车筐里的施工图纸卷筒砸中豆浆塑料袋，温热的液体在柏油路上画出歪扭的等高线。
“今天管线勘探！“马甲老头把安全帽扣在她头上，1972年的生产编号在帽檐泛黄。林小满跟着测量队钻进防空洞，激光测距仪的红点扫过岩壁，曾经的荧光苔藓区如今钉着“历史保护区域“的铝牌。
“注意脚下电缆。“夏时安的白大褂外罩着反光背心，手持1973年的通风图纸，“当年预埋的管线比现在市政标准还超前两毫米。“他的卷尺卡在锈蚀的管道接缝处，惊起团陈年的飞蛾。
午休时林小满在临时指挥部啃盒饭。程朗的无人机画面在监控屏闪烁，拆迁后的废墟上，穿汉服的游客正在直播打卡。突然有个佝偻身影闯入镜头——修车摊老赵举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标兵“证书，正跟施工队比划当年的通风系统。
“这是陈工设计的备用电源接口。“老赵的扳手敲击着防空洞铁门，1972年的铭牌应声而落，“NT小组当年在这熬了三个月...“他浑浊的眼球忽然泛起光，从工具包掏出枚齿轮，“7.2号项目的备用件。“
云姨的绿豆汤香漫过工地围挡。林小满捧着保温桶看施工队浇筑地基，忽然发现混凝土搅拌车里飘出片干枯的蓝雪花。夏时安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水泥渍：“记忆馆的承重柱位置，正好是当年通风井。“
暴雨突袭那日，林小满在档案馆核对展陈文案。泛黄的《青藤日报》里夹着则1973年的报道：“青年技术员陈南星荣获革新能手称号“，配图里扎麻花辫的姑娘站在防空洞口，手持的图纸正是如今钉在指挥部的通风系统图。
“这个银镯...“档案员推来塑封袋，“当年随技术资料一起入库的。“内侧的“1972“刻痕与云姨腕间的镯子如出一辙。借阅记录显示，夏时安研究生期间曾连续三个月调阅这批档案。
夜市的路灯在积水里摇晃。林小满帮苏明玉整理直播器材时，发现“自然脉络“的徽章背面刻着微型NT字样。“这是当年技术组的纪念章。“苏明玉的耳钉闪过冷光，“我奶奶那辈人留下的。“
晨会上，投影仪将1972年图纸与三维建模图重叠。马甲老头的搪瓷缸磕在桌上：“7.2号通风系统的余热回收设计，现在看都节能环保！“他突然翻开工作证，泛黄照片里的青年站在陈南星身侧，胸牌编号NT-014。
暴雨季最后的台风掠过城市时，林小满在脚手架上核对展板文案。安全绳勒进肩膀的钝痛中，她看见夏时安在下方扶梯子，白大褂被风吹成鼓胀的帆。1973年的生产日志在展柜里摊开，陈南星的字迹旁贴着片风干的绿豆皮。
“尝尝新配方。“云姨的保温杯递到嘴边，改良版绿豆汤带着薄荷凉意。林小满咬到第十枚硬币，2003年的日期旁新增钢印：“历史保护建筑001号“。
竣工仪式那日，程朗的无人机群在防空洞口拼出NT字样。林小满的工牌挂在讲解员胸前的瞬间，瞥见夏时安在人群外调试温湿度监测仪。他白大褂内袋露出半截陈南星的工作证，与展柜里的复制品隔着玻璃相望。
当夜值班巡查时，林小满发现展馆互动屏闪着诡异蓝光。1972年的通风系统模拟图上，有个光标持续点击7.2号节点。调取监控才发现是穿汉服的游客在直播，她比心的手势恰好激活了隐藏程序——陈南星生前录制的技术讲解视频突然播放，尘封四十年的声音惊飞了夜宿的麻雀。
晨光中，林小满蹲在记忆馆台阶上数硬币。十枚不同年份的“绿豆汤币“在掌心排列，从1972到2023，边缘的NT刻痕连成断续的年轮。夏时安递来新熬的绿豆汤，保温杯外壳印着防空洞剖面图：“母亲当年设计时，在通风管预留了绿植槽。“
暴雨洗过的梧桐叶滴着水珠。林小满看着施工队安装最后一块展板，1973年的生产照片旁钉着她的工作照。程朗的镜头突然扫过，拍下她与陈南星跨时空的对视——隔着四十年尘埃，两件印着“NT“的工作服在展柜玻璃上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