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9章 第39
江雾裹着乌篷船飘了整夜,冯绮梦醒来时发现掌心缠着的雪缎浸着药香,贺景轩正用银勺搅动陶罐里的鱼粥,苇叶编的食盒里码着六枚菱角酥——正是三日前她在岳阳楼多看了两眼的点心。
“林叔呢?“她咬开酥皮时瞥见船尾挂着半湿的蓑衣。
贺景轩用剑鞘挑开被晨露打湿的船帘,江心沙洲上赫然立着十二面玄铁令旗,林大侠正踩着露出水面的青铜龟壳,将沾了酒水的银叶子抛向不同方位。“武林盟主的请柬藏在江底机关阵里,破阵的银叶子本该用天山寒玉。“他指腹摩挲着银叶边缘的蛇形凹痕,“可昨夜捞起来的,都带着这玩意儿。“
冯绮梦的指尖抚过凹痕,眼前忽然闪过破碎的画面:戴着蛇纹扳指的手将银叶子浸入血水,月光下成箱的玄铁令旗被烙上暗纹。
她踉跄着扶住船舷,贺景轩及时托住她后腰的温度,驱散了历史之眼带来的寒意。
七日后,雁回山巅的擂鼓声震落松针。
冯绮梦望着鎏金牌楼上“以武会友“四个大字,腕间银铃被贺景轩系上的红绳压住声响。
林大侠扛着酒葫芦撞开人群,惊起蹲在兵器架顶偷吃核桃的灰雀:“丫头,待会儿要是苏家那疯丫头找你麻烦......“
“冯姑娘竟带着皇子护卫赴会?“绛红软绸从天而降,苏女侠踩着金丝鞭轻盈落地,鬓边孔雀翎扫过贺景轩肩头,“还是说......“她突然朝冯绮梦掷出三枚蝴蝶镖,“冯家军的后人连马步都扎不稳?“
观战席传来抽气声,那蝴蝶镖竟沾着化功散。
冯绮梦旋身踏着贺景轩抛来的剑鞘跃起,月白裙裾扫过苏女侠发顶时,袖中银针精准挑断对方腰间的锦囊——哗啦啦滚出二十几颗夜明珠,正是三日前武林盟主寿宴失窃的贺礼。
“苏姑娘的鞭法精妙,可惜心急时爱摸左耳垂。“冯绮梦笑着将锦囊抛还给涨红脸的少女,余光瞥见贺景轩用剑风替她拂去肩头落花。
方才历史之眼显示的三十七种应对方式里,这招“红梅落雪“能让崆峒派长老抚掌大笑。
果然,擂台下喝彩声如浪涌。
蓄着山羊须的老者将雁翎刀拍得叮当响:“冯丫头这手流云步,倒让我想起十五年前单骑救潼关的冯老将军!“人群中有参加过冯家军的老镖头开始抹眼泪,先前质疑女子不该入武林大会的声音,渐渐被询问冯家枪法的喧闹淹没。
暮色渐浓时,贺景轩在摆满鳜鱼脍的食案旁握住冯绮梦发凉的手。“林叔说酉时三刻......“他话音未落,武林盟主突然敲响青铜鼎,宣布要展示新得的东海蛟珠。
十八盏莲花灯次第亮起的刹那,冯绮梦看见东南角有个黑衣人影闪过,那人转身时,后颈隐约露出锁蛟链纹身。
她借口更衣离席,追着那缕混着沉水香的夜风拐进枫林。
石径尽头的水潭倒映着血月,潭边青石上留着半枚湿漉漉的脚印——是官靴特有的回纹底。
冯绮梦蹲下身时,怀中的银铃无风自响,潭底突然浮起十几个气泡,咕嘟咕嘟吐出半片染血的蛇纹鳞甲。
身后枫林传来沙沙声,她迅速将鳞甲藏进袖袋。
转身却见贺景轩提着琉璃灯走来,灯影里还跟着个蹦跳的灰袍小童:“冯姑娘,盟主有请。“
琉璃灯照亮小童腕上的金镯时,冯绮梦瞳孔微缩——那本该镶嵌红宝石的蛇眼处,此刻空荡荡地映着血月光华。
琉璃灯影在青石板上晃出细碎光斑,冯绮梦捏着袖中鳞甲随小童折返。
途经摆着鳜鱼脍的长案时,贺景轩突然伸手替她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鬓发,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她藏在袖口的蛇纹鳞甲。
“这纹样倒像南疆祭司的图腾。“他垂眸低语时,琉璃灯恰巧照亮鳞甲边缘暗红的血渍。
冯绮梦心下一动,前日破庙避雨时捡到的半截密信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蛟珠现,血月临“五个字正与潭底血月倒影相合。
武林盟主在紫藤架下抚须而笑,面前檀木匣盛着的东海蛟珠足有鸽卵大。
冯绮梦屈膝行礼时,敏锐地嗅到蛟珠表面浮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与枫林中的气息如出一辙。
林大侠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酒葫芦重重磕在石桌上:“老匹夫,你新得的宝贝能不能沾酒?“
众人哄笑间,冯绮梦借着替盟主斟茶的动作凑近细看。
蛟珠内部本该流动的七彩光晕此刻凝滞如胶,分明是浸泡过蛇血的赝品。
她指尖微颤,茶汤在杯口荡起涟漪,历史之眼骤然发烫——三个月前南疆商队遇袭的场景如画卷铺展,戴着蛇纹扳指的黑衣人正将真蛟珠浸入血坛。
“冯姑娘脸色不大好?“盟主抬手要唤医师,冯绮梦突然旋身掀翻茶案。
滚烫的茶汤泼在蛟珠表面,竟腾起腥臭紫烟。
离得最近的崆峒派长老踉跄两步,被贺景轩用剑柄抵住后心才没栽进荷花池。
“此物不是蛟珠,而是用蛇血炼化的蛊珠。“冯绮梦扬手抛出袖中鳞甲,那物件遇烟竟发出尖锐啸鸣。
她踏着贺景轩的肩跃上紫藤架,月白衣袂扫落的花瓣雨里裹着清亮嗓音:“三日前江底捞出的银叶子,昨夜潭底的蛇纹甲,还有这位小童腕上空了蛇眼的金镯——“
林大侠突然拍碎酒葫芦,琥珀色的酒液淋在玄铁令旗上,旗面暗纹遇酒竟渗出黑血。
参加过冯家军的老镖头腾地站起:“这是北狄巫术!
二十年前冯老将军就是被这种毒旗所伤!“
人群哗然中,苏女侠突然甩出金丝鞭缠住想要溜走的小童。
骄纵少女此刻面色肃然:“我说怎么贺礼总丢,原是你们要集齐七星贺礼启动血月阵!“她扯开小童衣襟,锁骨处赫然烙着锁蛟链纹身。
武林盟主踉跄跌坐在太师椅上,手中令旗烫手似的摔出去。
冯绮梦轻盈落地,从贺景轩掌心接过裹着绣帕的银叶子:“这些浸泡过蛇血的暗器,遇上天山寒玉便会......“
她故意将银叶子贴近蛟珠,两者相触的刹那迸出幽蓝火焰。
贺景轩挥剑斩断燃烧的紫藤,火光映亮他侧脸时,冯绮梦看见他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今晨船头煮粥时,正是他“不小心“将天山寒玉粉撒在了银叶子上。
“冯家丫头。“崆峒派长老突然将雁翎刀重重插入地面,“你既识破奸计,可敢接这追查令?“他扯下腰间玄铁令牌掷来,七八个门派的信物紧跟着落在冯绮梦脚边,撞得银铃叮咚作响。
贺景轩在如潮喝彩中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却比平日灼热。
冯绮梦正要侧头看他,忽见林大侠用酒水在石桌上画出残缺地图——正是那半截密信上的路线,此刻被月光照得清晰可辨。
回程马车碾过青石板时,冯绮梦数着收集的七枚蛇纹碎片。
当最后一片鳞甲归位,月光突然在铜盆里聚成光束,映出个残缺的“宸“字。
贺景轩解披风的手顿了顿,金线绣的蟠龙纹恰巧盖住水纹。
车窗外飘来苏女侠新谱的《破阵曲》,冯绮梦假装没发现恋人袖口沾着的沉水香——那分明是御书房独有的龙涎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