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女友睁开眼睛就开始嚷嚷:“母亲节了,给咱妈买束花吧,若一点意思都不表达,妈心里肯定会很不好受。”女友噘巴起猩红的厚嘴唇,装作可爱调皮样。她总是把嘴涂得像个大号的红樱桃惊悚吓人。
女友从来称谓我妈为咱妈,没良心的一直跟我抢妈。她从小没妈,一直把我家当自己家,把我妈当她妈,吃遍了我家好吃的。
“我给妈买了红豆珊瑚胸针,特好看,一千多银呢。”我骄傲地对女友说。其实,名义上是给妈买礼物,我知道,妈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别什么胸针,我那件黑色镂空袖A型连衣裙配这个胸针正好。
“真滴吗?”女友听我造了一千大银兴奋地伸过脸来,“啪”在我脸上KISS了一下。她从小就这毛病,一高兴就亲人,不管在什么地方,就是熙熙攘攘的大街她也不管不顾熟视无睹。不知道情况的以为我们是“同志”呢。我非常冷静地歪着脑袋稳如泰山地接招,给了她一个五指山牌鸳鸯掌,她的嘴准确地贴在我掌心上,戳印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我出这一千银。”
“你出?”我把眼睛睁得圆圆的。
“怎么?不就是一千银吗?”
天吶!我突然觉得今天就是与往日不一样。
“这个我付。”
又是两张粉红色的大银从她那只精致的香奈儿包包里飞出,钻进了花店老板的钱柜。
天吶,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从花店取完花,女友像花一样透彻明朗的脸埋在粉红色康乃馨里,就像一朵全部绽开容颜的花朵,她两只纤巧的手圈成了十五的圆月,她捧的这束花硕大,在雨中显得格外鲜亮娇嫩。看来这束花盛满了她对母亲的爱。
今天就是母亲节。从早晨开始,灰青的天就下起了缠绵纤巧的细雨,五月的雨还没有被日月星辰锤炼得老到肆虐,更没有秋雨的老成萧瑟和阴寒。雨线像透明的丝一样,从天空斜斜地拉下来,任凭风摇树摆把它们推来拽去。女友揽着我的腰,我的右手缠着她的左胳膊,就像电影白蛇传里游西湖的白蛇和小青扭巴在一起,我们没有打伞,两双高跟鞋富有节奏地敲击着被雨浸得湿津津的地面,欢唱着那首只属于女人的妖娆之歌。
纤巧的春雨仍在缠绵。雨把泥土和树叶的本色味道浇灌了出来,空气中荡漾着清新怡人的味道。清风斜雨不须归的天气总能让人心里朗润。没有打伞的行人和往来的车辆,任意在雨线中切割冲撞着。街上,很少能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人捧着一束花在街上踯躅,也许他们的母亲已经无法收到这束美丽的花了吧,亦如女友的母亲,或许此刻的女友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妈妈,或许她的手中正捧着那份沉甸甸的母爱吧。
这个从古希腊舶来的Mother's Day逐渐被我们文明古国接纳。其实,它远比情人节的玫瑰和圣诞节的火鸡朴素得多,中国母亲实在太缺少一种感恩和回报的浪漫,家贫国穷的漫长等待中,今天的好日子终于有了一束微薄的灿烂,这束花让多少中国母亲闻到了爱的芬芳和爱的感动。
推开家门,妈正全身投入厨房做大餐,饭菜的香味窜了一屋子。知道女友来了,妈赶紧从厨房走出来接过女友手中的花。
“呦!这么大一束!以后别买了,买花最不实惠。”妈嘴上这样说,还是喜吟吟地把花搂在怀里闻了又闻,连连称赞说,“真香、真香!拿水浸上,能放一礼拜呢。”
其实,康乃馨一点也不香,只有一股青涩的花蕊味,妈这是陶醉了,此刻就是塑料花她也闻着香。
哥嘴里嚼着东西“咔哧、咔哧”像耗子磨牙,他伸着脖子咽下嘴里的东西总结似的对女友说,“你以后每天来吧,不然妈不给我们做这么多好吃的,沾你光了苹果。呦、呦、呦!这么大一束花,明儿出嫁的时候让妈准备嫁妆。”
苹果对哥一嘟嘴说,“一边去!”
我一撇嘴补充后半句,“回屋凉快去!”
“呦!今儿不是三八节,别长脾气。”
“过节给妈买什么了?”我质问哥哥。
“什么母亲节、情人节、三八节,这些女人的节日我从不凑热闹。”哥大度地一挥手像个豪迈的将军。其实后来他交了女朋友娶了媳妇,不知买过多少次情人节、三八节的玫瑰,丈母娘坐飞机回京他也买束花接机,搞得跟接女明星似的,我撇着嘴从鼻子里哼着气奚落他简直就是没见过媳妇没见过丈母娘!
我对哥说:“没时间买东西孝敬妈点钱也行,钱包呢。”
哥一听我的话一个箭步窜回自己房间藏钱包去了。比狗见了骨头跑得都快。他了解我的性子,对他是绝不客气肯下死手的。
女友说哥真是个大抠门。女友大名叫栗坤,苹果是哥给她起的外号,女友脸圆。上小学时第一次被我领进家。我像说什么新鲜事似的指着她对妈说,“我同桌,她妈刚死你知道吗?”
妈瞪着惊奇的眼睛问“呦,是吗?怎么死的?”
栗坤摇着两个牛角辫嘟着小嘴巴,“病了在医院。”那时的栗坤太小,稚嫩的脸上一点悲伤的样子也没有,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妈听后过来摸着栗坤的小胖脸蛋说,“一会儿在我家吃饭好不好,我做的牛肉面特别好吃。”
“嗯,栗坤有点犹豫,答应的声音很小。”
“走,我们去洗手。”我拉着栗坤。能得到妈的许诺就像得到了圣旨,我愉快地和栗坤洗手摆碗筷。我们就像屋子里两只翻飞的小蝴蝶,房间里显得特别有生机。
妈对栗坤说,“阿姨给你当干妈好不好,以后经常来家里玩。”妈对栗坤柔声细语的,搞得我心里也痒痒的,想跟妈撒娇犯贱。我以为妈改变风格了。妈随即扭巴着脸对我下命令:“好好照顾她。”语气明显冷到零度以下。
我一机灵慌忙点头答应妈说,“是。”像清宫戏里的木头丫鬟。
栗坤捧着妈递给她的一大碗牛肉面,脸红扑扑地对妈说:“谢谢阿姨。”她微弱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羞怯,更使人怜悯。吃面时栗坤的脸都埋在碗里了,两个胖腮撑得鼓鼓的,妈还给她夹汤里的牛肉。哥的寒光小眼像两把明晃晃的八爪钩子在栗坤捧着的碗里荡来荡去,恨不得把香香的牛肉钩到自己碗里,等栗坤走了,哥提着我的肩膀把我推搡到墙角,我以为哥因为少吃了牛肉要踢我两脚呢,刚要扯脖子叫妈来救命,结果哥没动武,只是压低嗓子命令我,“以后别带这个胖猫到咱家吃面了,那胖脸一边粘三根胡子整个一张猫脸,吃那么多牛肉。”
妈断断续续听见什么,提着嗓子对哥哥说,“什么胖猫,别乱给人起外号。”
哥说,“没有,我说她脸圆,像个大苹果般可爱”哥这时脑子转得极快,充分表现出了他聪明伶俐的猴性。
妈说,“这么小没妈,真是……”
哥接过妈话茬说,“可怜极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啊。”
妈点头说,“那么小的孩子没妈的疼爱怎么长大呀。明天咱家吃饺子你带她来吧,我看她毛衣袖子也磨破了,我给她织件毛衣。”
哥听了妈的话,一脸愁苦地对我撇着嘴,像根难看的苦瓜,我为了气哥哥故意大声清脆地答应妈,“嗳!好嘞!明天带她来咱家吃天下第一香饺子。”
妈的厨艺特别棒,做什么手头都特别利索,她说这是源于姥姥的严格管教,妈说:“虽然你姥姥就我一个女儿,可她一点也不娇惯我。哪像你,就会煮方便面。”
长大后的栗坤每提及那次的牛肉面都赞不绝口,她说那是她吃过最香的一次面,记忆里再没有那种味道了。尽管后来街上有了面爱面、台湾牛肉面、马兰拉面、日本味千拉面等等面馆,在栗坤心里,被她奉为天下第一面的就是小时候在我家吃的那碗普通家常牛肉面。后来她穿上了妈妈给她织的毛线衣,还懂事地在妈脸上亲了一下,而且这个一高兴就亲人的毛病一直到现在也没改。从那以后她真的改口叫我妈为妈了。
从栗坤第一次到我家吃面到今天的母亲节买花,已经快二十年了,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