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妹
胡德本是想看沈州的热闹，陈师这话一出，顿时惊的他下巴差点砸脚面上。
而一旁的库房小卒也颇懂察言观色，听出了话里旁敲侧击的意图。
赶忙接话说：“回禀陈师，这沈州是刘管事从雾坳村征来的力工。
他家里欠的税钱太多，非服重徭不能抵过。
所以平素都是被安排着做那最苦累的活计。
这回解尸鬼面蝎，也是刘大人钦点，才能由他来取毒的。”
尸料场虽是个堆尸的腌臜地方，但毕竟归属朝廷，内部自成体系。
库房和料场没有隶属关系，想要从料场要人，必须得拿到刘管事的首肯。
陈师混迹尸料场多年，立马就听出来，沈州是被刘管事重点“关照”的对象。
这般费心布置，不是要吃绝户，就是有更上不得台面的图谋。
陈师知刘管事为人狭隘阴损，看上的东西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弄到手。
如果他现在提出要人，不但没法全了自己的爱才之心，反而可能直接把沈州给害死。
这般琢磨着，陈师就收敛起了脸上的惋惜神色。
将装有鬼面蝎毒囊的木匣收好，公事公办的说：“沈州，你既已得了刘大人的看重，那就好生在这料场做活。
不过，自这剧毒之物身上取料不易。
按照规矩，上缴稀缺料子的力工，可以领我们库房的签子，从监守那里换一顿荤食的补贴。”
说罢，陈师就从收料台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枚红头木签，推到了沈州的面前。
这签子看着稀松平常，但在这尸料场中却是极为金贵的存在。
胡德压榨了那么多人，也只弄到手过几支白头签而已，这红色的可是想都不敢想。
而沈州刚刚听罢那库房小卒的旁敲侧击，已是明白此间脱身无望。
但他没想到，陈师明知自己被刘管事盯着的情况下，还是给了这么扎眼的一记好处。
这就说明，对方的确很看好他的解剖手艺，没彻底绝了挖人的心思。
沈州心里一喜，终于是看到了一点，能从这鬼地方脱身的希望！
只是他离开收料窗口时一身轻松，却忘了身后还候着一个胡德。
胡德瞧着沈州手里那明晃晃的红头签，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尸料场里伙食极差，天天啃糙面饼就烂菜叶，嘴里简直能淡出个鸟来。
一瞧见那能够兑换荤菜的签赏，胡德下意识的就想迈腿追上去。
岂料恰在此时，他的脚背却重重的一疼，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个正着？
胡德抽着凉气低头一看。
就见那罐他刚缴上的铁蚁粉，竟然在他脚边被摔了个稀烂！
与此同时，还听到收料台后的陈师冷笑了一声。
老头原本有所缓和的神色，此时再度阴沉了下来。
盯着他说：“尸料场近期最紧要的一项尸料，就是这铁蚁粉。
只因半月后，诡匠大师傅就将开坛炼制一支“宿魂烛”。
此是朝廷指派的重要任务，工期绝不可延误。”
这般说着，陈师的手指就忽而点向了胡德脚腕上拖着的阴蛇链。
那三角蛇头瞬间化形了出来。
胡德感觉到那股阴寒之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面色一白的同时，膝盖也跟着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果然，耳边就听陈师阴沉的说道：“小老知铁蚁粉研磨不易，出数极少。
力工偶尔弄虚作假，混入一点土灰也不影响效力。
但我今日查库之时，却发现你在十几罐蚁粉上全都掺了大量土灰充数，已然是让整罐都成了废料！
如今距离朝廷给定的日子，仅剩半月。
你可知，因为蚁粉不够数，耽误了炼制宿魂烛，可是抽筋扒皮都不足以抵过的？”
陈师话音落下的同时，阴蛇的尖牙也瞬间刺入了胡德的小腿。
一声变了调的凄厉惨叫，立刻就自收料窗口炸响。
路过的力工无不听的头皮发麻，纷纷躲开老远。
沈州自然也听到了背后的骚动。
但他认出了那是胡德的声音，想是这少爷常在河边走，终于是翻车了，心里只觉得畅快。
沈州没去深想其中的缘由，只是拿着红头签，一路乐颠颠的就直奔了打饭的石台。
此时正值正午时分，已有不少力工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监守们正将一筐筐的面饼抬上来。
这种饼子吃起来又糙又硬，没滋没味，只能勉强果腹。
沈州刚穿越那会儿，第一口就差点给噎死。
此时见他走过来，那新任的班头孙泉也没多想，照例是给他拿了两块干巴巴的饼子。
递过去后才看清，沈州手里还攥着一枚红头签。
孙泉看的一愣，脸上也跟着闪过了一抹讶异。
库房给签赏一向吝啬。
这红签一整年下来可能都给不出一支，还必须得到那仓监的首肯，过程很是繁琐。
不过，孙泉方才倒是听说，库房的陈师似是突然去了收料台一边。
这老头极为较真儿，若是给出的签赏没能兑现，肯定会来找麻烦。
如今瞧着沈州手里的签子，孙泉不由是纳罕的啧了一声。
但却没敢刁难，挥了挥手就让手下去取了个油纸包，一并给了沈州。
周围等饭的力工们，此时也都注意到了这边。
油纸包裹的不严，能看出来里面装的是一小截腊肉。
量很少，切开也就是五六片左右。
可这对于徭役来讲，已经是顶天的好东西了。
他们中有的人，从进到尸料场的那天开始，嘴里就再没沾过荤腥。
而沈州接过纸包，同样不受控制的咽了咽口水。
他本以为，天天和腐尸打交道，自己可能已经戒肉了。
没想到闻着那隐隐的肉香，依旧是食指大动！
沈州给馋的不行，怕直接开吃拉仇恨，就转身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着。
油纸包里的腊肉是腌制后风干的。
味道很单薄，就是一股咸鲜味。
比之现代的科技狠活来说，口感差了太多。
但沈州在尸料场待了半月，肚子里没一点油水。
这口干巴肉就饼子的糙饭，依旧是给他吃出了满满的幸福感。
只是这荤食来之不易，他没舍得全炫嘴里，留了一半揣回了怀中。
而解决了温饱问题，沈州的心思就忍不住飘远，开始有点儿担心起了雾坳村老家那边。
先前从赵六口中得知，原身的小妹为了给爷爷治病，欠下了不少钱。
在大周朝，债主是有权要求债户卖身抵债的。
而他家妹子虽然只有十来岁，可那小脸上的五官线条，几如画笔勾勒出来的一般精巧。
哪怕沈州只能从回忆里看到，也知道这妥妥的是个美人胚子。
刘管事会对他这小妹起歪心思，他是一点儿不觉得意外。
而诸如刘管事这般目的不纯的人渣，显然不止这尸料场里有。
雾坳村说大不大，但地痞流氓却也是不缺的。
沈州想到这里就犯了愁。
他的徭役期限还剩近一年，在此期间，他脚上的阴蛇链会一直拷着他。
这链子的尾端是虚悬着的，不会限制他行走的距离。
但上面被下了禁制，如果擅自离开料场，阴蛇就会自动化形出来，给人一口。
沈州见过被阴蛇咬伤的力工。
那生不如死的模样，别说忍痛跑回雾坳村，估计连这料场的大门，他都翻不出去。
这一刻，穿越来的沈州才真切的感受到，原身曾经的那种无力感。
其实，属于这个世界的少年沈州，从小到大过的都是这般绝望日子。
他们兄妹是被父母抛弃的，供养两人的是一个缠绵病榻的爷爷。
可这老头也是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怪脾气。
所以对于原身来说，唯一的亲情来源就是自己的宝贝妹妹。
他想从料场活着回去，就是害怕小妹应付不来家中刁钻的老头，再遭了外人的欺负。
沈州想到这里，不由也有了一些感同身受的作难。
但不知为何，就在他甩甩头准备先不去提前焦虑时，一幕古怪的画面却是蓦地浮现在了脑中。
那是原身被刘管事押离雾坳村时的场景。
当时原身的小妹就站在村口，看着被套上脚镣的大哥，死死的攥住了衣角。
她没有像别的村民那般大声哭喊叫闹，只是垂着头轻声低喃：“哥哥，哥哥……”
那声音里满是绝望和无助。
只是在那微微发颤的尾音中，却又似乎还混着些别的什么东西？
那感觉极为压抑，又带着几分莫名的阴测。
沈州一愣，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恰在此时，记忆中的妹妹忽然抬起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小女孩精致的小脸一如往昔，可偏偏那双好看的杏眼，却不知何时染上了诡异的血红。
与那只濒死的鬼面蝎一般，恶毒、阴狠又满是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