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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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突然,楼梯坡拐角传来了木板开合撞击声,然后“嘭”地一声,女子举着大烛台,披散着及地长发,绝世而独立。

整座角楼因她的出现,而变得亮堂不少。她的肤色白皙,像在牛奶浴中浸泡过,个头更是这个年代少见的近一七零。

而她眉心一抹不经意间露出的大红色朱砂痣,透着异域风情,更叫人生疑她或许是波斯圣女。

“怠慢了。”

刚才光线昏暗,兀扎喇亦未看仔细,此时,他才讶异这主仆三人服饰的另类、大胆。

王瓛着的是中晚唐时期流行的回鹘装,王珡则是幂?(mìlí),胡服的一种。

而吊堂主人则是以襦衫、长裙搭配,再辅以半臂、帔帛及带饰,是隋唐至五代流行的经典款。

唐代诗人周在《逢邻女》一诗中生动形象地记述了这种场景:“日高邻女笑相逢,慢束罗裙半露胸。莫向秋池照绿水,参差羞杀白芙蓉。”

“岂敢!”

兀扎喇暗想,也难怪这三人不常出门,光这打扮比八大胡同都露骨,出门必然被人指摘,谴责其不检点。

在隋代角楼着隋朝服饰,要不要这么应景。

“你哭过?”曹玲玲哀怜地望着小萝莉,手帕擦拭着她粗糙的小脸。

“我娘…。”

“有救。”

“爹没了。”

曹玲玲嘴一歪,逗趣道,“我在地府没熟人。”

“那你怎么救我娘?”

“活人可救。”

“爹要是活着就好了。”小萝莉蹙眉,眼瞅着就要绷不住了。

“死人亦然。”王珡双手垂于后背,一派轻松写意。

“珡儿,别胡言乱语,咱不是神婆。”王瓛声音轻柔,却慷锵有力,不容辩驳。

王珡一哆嗦,急忙安慰小萝莉,“姐姐嘴瓢,别当真。”

小萝莉懵懵懂懂、迷迷瞪瞪,实则不了解姐姐为何道歉,死人不能复活,不是最正常的事儿么。

我虽然小,但不傻。

此刻,兀扎喇刚想行礼,曹玲玲余光已和他对视,吓得他两排漏风后槽齿直打颤。

兀扎喇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出现这种情景,还是和大毛对峙,他拿长矛,对方是枪炮。

“谭嗣同?”

“是的。”

“那个爱走极恶的年轻人,”曹玲玲掀开眼前遮住双眼的碎发,嘴角上扬,“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怎么说?”

“中人之情,不能忘于爱恶。若有人从己,己则爱之,当爱此人时,必愿其生活于世也。犹是前所爱者,而彼忽违己,己便憎恶,憎恶之深,便愿其死也。犹是一人,而爱憎生死,起于我心,我心不定,故为惑矣。”

兀扎喇竟听出了惋惜之意。

“您这是—?”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曹玲玲坦荡地回复道。

这话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

兀扎喇不觉得能成为把柄,连忙将来意提出。

“请我去刑部吃茶?”曹玲玲语气已然有些冷漠,“是嫌我吊堂寒酸,吃不起茶,还是赵舒翘的茶比老佛爷赐的更好?!”

兀扎喇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军爷读《易经》么?”

兀扎喇大字不识一个,利落地摇头,带着士官应有的桀骜不驯。

“今儿我心情佳,白送一卦。”

“給我?”

“给你,给谭嗣同,給华夏,”曹玲玲未多想,开口便是,“这段话出自《易经》,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象》曰:’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

兀扎喇不解其意,然“群龙无首”、“吉”还是能够联想到一点东西。

“您的意思莫非是,谭嗣同的死对我,对谭嗣同,对华夏都是好事,”兀扎喇人机灵,想到了另一层意思,“唯独没提咱大清,难道他死了,对大清反而是一件祸事?!”

“见仁见智。”

曹玲玲未多言,王珡却忍不住赞道,“出于其类,拔乎其萃。”

“谢先生赐教,”兀扎喇拱手行礼,正欲离去,却被曹玲玲喊住,“有何指教?”

“不是要请我去刑部做客,你空手而回,如何向赵舒翘交差?”

兀扎喇一顿,拱手道,“赵大人官再大,也忤逆不过老佛爷。”

“老佛爷与吊堂毫无瓜葛,军爷切记(忌)这一点,别惹来杀生之祸,”曹玲玲抖了抖僵硬的秀肩,浑身散发异香,“该走的流程,务必要走。”

“先生雅量。”

“那个年轻人,18号子时来,子时去,前后不到二刻。”

“都聊了些什么?”

“他想让我替变法算一卦,被我拒绝。”

兀扎喇相信,她不是在推脱,而是真拒绝了,可又是为何。

“军爷,你了解刀剑的制作么,若一开始,打铁的环境就不好,炉火不够旺,铁水不够滚,材料不够足,而打铁的工人又心怀各异,打出来的刀剑能一跃而起,成为名刀剑?”

兀扎喇心中一凛。

“铁定是废铁。”

“我不给他算卦,因为注定会失败,”曹玲玲眼角低垂,“他听懂了。”

“谢先生解惑。”

忽而,曹玲玲冷笑道,“好一个军机大臣赵舒翘!想必他已经意识到大祸临头,才把你忽悠过来。”

兀扎喇抓耳挠腮,想这文人弯弯绕绕咋辣么多。

曹玲玲变为轻笑,“赵舒翘是个人精,却聪明过头。他想找我算卦,又不想老佛爷知晓,才用此理由找你来请我。”

“有吗?”

“也罢,”曹玲玲嗔怒道,“送他一卦亦无妨,望他好自为之。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兀扎喇嘴角抽了抽。

“小的听不懂。”

曹玲玲未开口,王瓛抢着答道,“这都不懂,多明显,现在看起来相安无事,要不了多久,赵大人怕是性命不保。”

“瞎说!”

王瓛也不躲闪,而是饱含深意地望向她。

曹玲玲突然爽朗一笑。

“老佛爷或许会爱上山西的紫禁城。”

兀扎喇刚想询问,曹玲玲背过身去,悠然道,“刑部的茶我就不喝了,替我谢谢赵大人雅意。”

曹玲玲俯下身子,忍不住去捏小萝莉的脸。

王瓛伸长脖颈,咔咔声不断,舒服得差点叫出声,于大褂中,随手一掏,一个崭新的拨浪鼓就出现在小萝莉面前。

“叫姐姐就给你。”

小萝莉眼中,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姐姐都是妖怪变的,妈妈说过,妖怪都是精于变化,面前的姐姐和刚才判若两人,肯定不是人。

“要脸不,一大把年纪让人家叫你姐?”王珡笑嘻嘻地由背后拿出一个八戒糖人,“叫阿姨,承包你一整年糖人,啥人物都有。”

王瓛冷笑一声,“要脸不,一大把年纪让人家叫你阿姨?”

“不要。”

曹玲玲刮了下小萝莉的鼻翼,又低声吩咐王瓛到地下室,“封魂罐上的符咒遇了水,失效才让它跑了。像这种低级错误,不要再有第二次。”

王瓛领命而去。

“珡儿,到外头給—,”曹玲玲正好和小萝莉的双眸对视,“你叫什么?”

“檀月儿。”

“給月儿备几身四季衣裳,常服、花棉袄都来几套,十双暖鞋…,曹玲玲俯下身子,征询意见,“玩具、米面粮油要不?”

王珡裹上两层外套,临出门前回过头,“月儿,要给你娘带点不?”

“月儿,问你话呢!”

“呃,不用的,我娘…。”

“月儿小,懂什么,你自个儿看着办。”

王珡兴奋异常,上回出门还是买雷击骑马布。

“好咧!”

檀月儿忽闪着大眼睛。

“姐姐,你能帮我娘亲么?”

“帮!不然,我买东西做甚?!”曹玲玲站直身子,调笑道,“吊堂替人做事是有前提的,你先告诉我,谁让你来找我?”

出了人命关天之事,任谁都不会觉得五六岁的孩子会知道来吊堂寻人,父母即便知晓,寻常也会规避风险,选择闭言。

“一个大叔叔。”

“高么?”

“呃嗯,他看娘可怜,就告诉我,吊堂能帮我,还帮我指路,送我过来。”

“他为什么不亲自送你到门口,不怕你被赶出来?”

檀月儿单纯地晃着小脑袋,斩钉截铁地说,“叔叔是个好人,他说,吊堂里都是好人,不会欺负月儿。”

曹玲玲不置可否,冷静片刻,心思宽泛不少,这人想必是知内情的,故意把她们营造成烂好人,来绑架逼迫接手檀月儿的活。

一个大人来找你帮忙,不帮是缘分未到,帮则是情分,但一个孩子,帮不帮,真的好难抉择。

如此,该男子是个了解她的人。

“他有甚么特征?”

檀月儿使劲摇头,她搞不懂甚么是特征。

“比如眉心有痣、腰宽腿长、胡子拉碴,和普通人能区分开,迴异的特点。”

“拳头和大饼一样大,算吗?”檀月儿回答得支支吾吾,一点也不确定。

“算!”曹玲玲循循善诱道,“你再想想,有别的么?”

“有!叔叔有佩刀,其他叔叔都没有。”

“哦?”

“叔叔还系着玉…。“

曹玲玲正思索间,熟悉的角落又传来木板开合的吱呀声,王瓛出来了。

“正好,你出门打听点事,”曹玲玲喊她凑过来,嘱咐道,“记住,别叫他发现,也别伤害他。”

王瓛一走,曹玲玲又把檀月儿叫到身旁,语重心长地看着她,“月儿,别轻易信任任何人,人世间,没有谁值得被信任。人都不可靠。”

“你们就很可靠呀。”

“我们不是人。”

“莫非,”檀月儿竟热切起来,“你们是神?”

“不是,神是敌人。”

檀月儿额头上全是问号,神也有敌人,什么样的人能做神的敌人,一定是很厉害的人吧。

“好了不起!”

曹玲玲无奈,和一个孩子解释干嘛,想来也是最近太闲,该考虑接点重活。

“对了!你们在哪儿被叔叔遇到?”

“南城门衙门口。”

古时卖身葬父、寻医问药的事多,衙门口也是摆摊的好去处。

“叔叔从哪个方向来?”

“衙门里。”

“穿什么衣服?”

“和其他叔叔一样。”

接连问了二刻,无果。

王瓛已归,据她说,王珡正欢脱地扫荡着整个四九城。

女人都抵挡不住购物的诱惑。

“甭管她,”曹玲玲听完王瓛打探到的消息,眼神犀利起来,“倒是没料到这点。”

卜卦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行为,时准时不准,就像卜到了母亲的病能治,却不知她因何患病。

坐井观天。

“月儿,你娘也买了人血馒头?”王瓛偏头,便看到小萝莉一脸茫然。

“你妈买了药引?”

“呃,郎中伯伯说,爹娘的肺漏了。爹吃完死了,娘也差点…呜呜呜。”

曹玲玲含笑道,“谁惹哭的谁哄。”

王瓛左手展开,手心出现一个穿花棉袄的布娃娃,巴掌大小,栩栩如生,眉眼间和檀月儿还有点几分相似。

“?”

“月儿不哭,給,”王瓛眯缝起双眼,“只要你不哭,现在就去治你娘的病。”

曹玲玲也安慰她,“等你珡姐姐回来,咱就出发。你住哪?”

“城外破庙里。”

“哪一座?”

“护城河西南角。”

问完话,王瓛将她哄睡,檀月儿许是真的累了,不到三分钟便打起瞌睡。

“可怜。”

“大清已呈亡国之相。”

“主子,我调查到的情况是这样,这男人是官门中人,权力不大,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密辛,对吊堂暂时不构成威胁。”

“主要做甚?”

“缉凶拿盗,正义感强烈。”

曹玲玲沉吟不语,她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针对吊堂的旷世阴谋。

“我告诫过尔等,别轻易下结论。是人是鬼,都需要检验。”

“主子的意思是,把他敲晕,绑到床上来?”

“无聊,”曹玲玲瞪了她一眼,阐释道,“好人分两种,一种是纯粹的烂好人、傻子、他会竭尽所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不论这人对他如何,又是否也是个好人。”

“另一种,是有目的假好人,他或许求名声、钱财,亦或是利用做好事实现自己的阴谋。”

“还记得我告诉过尔等的么,”曹玲玲像一个教头在考验三军将士,“坏一点,别太坏,好一点,别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