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蜕皮者

车轴与铁轨的撞击声像某种古老咒语。

岁余在第三排靠窗座位睁开眼时，正看见自己的右手穿过邻座孕妇隆起的肚皮。那些被称作“乘客“的肉块仍在沉睡，口水在他们嘴角凝结成琥珀色的糖霜——如果这些蠕动的血囊还能被称作人类的话。

“三年七个月零九天”他对着车窗呵气，玻璃上浮现的却不是白雾，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文字。那些苍白的幼体拼凑出他死亡的精确时长，像一串刻在墓碑背面的墓志铭。

突然有冷风灌入车厢。

岁余看见自己的道袍开始腐烂。先是袖口绽开灰绿色的霉斑，接着整条右臂如融化的蜡烛般垂落。腐肉坠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像是装满萤火虫的琉璃盏摔碎在月台。

“要下车了。”阴影里传来太一的声音。

当岁余踩上泽林丛中猩红的苔藓时，身后的火车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汽笛声。那些沉睡的乘客同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数百张裂至耳根的嘴齐声诵念：“贪食者蜕皮七次，方见真味。”

眼前的黑色肉山正在分娩。

无数张利齿密布的嘴在它体表开合，每次撕咬都会抖落沾着粘液的肉块。岁余弯腰拾起其中一团尚在抽搐的组织时，闻到了青茅山雨后新焙的竹叶茶香——那是他七岁误食毒蛊濒死时，师姐偷来的救命药香。

“真讽刺啊。”太一用指甲划开自己脖颈，让黑血浇在躁动的肉块上，“能让饕餮血肉散发记忆香气的，只有将死之人的走马灯。”

肉山突然剧烈震颤。那些不断再生的伤口里，浮现出岁余熟悉的场景：太一门前年冬天的除妖演习，掌门将试炼失败的弟子喂给护山灵兽；去年上元夜被同门栽赃的丹房纵火案，戒律长老用烙铁在他脊背刻下“窃”字。

最清晰的画面停留在三日前。当他在思过崖挖出历代堕魔者的骨瓮时，分明看到七十二具骸骨的锁骨上都刻着“饕餮候选”的篆文。

“吃吧。”太一的手掌穿透岁余胸膛，捏住那颗三年未跳的心脏，“或者成为泽林丛中第七百三十一块人烛。”

腐臭味在岁余咬下第三口时突然爆发。

掌心的血肉开始逆生长，牙印变成吸盘状的嘴反噬他的手指。那些被啃食的部位长出细密的绒毛，像是千万条蛞蝓在舔舐伤口。

“代价？”岁余吐出半截正在异化的舌头，用断掌指向肉山核心闪烁的铭文——那里隐约可见历代饕餮宿主最终啃食自己的画面，“当我发现你在米饭里掺了蜕皮蛊的时候，就猜到所谓传承不过是人牲筛选。”

太一的笑声震落肉山表层正在孵化的卵囊。那些半透明的薄膜里，包裹着与岁余容貌相同的胚胎。

“聪明孩子。”他撕开腹部缝合线，掏出缠绕着肠道的青铜铃铛，“但你漏看了最关键的画面——三年前那场除魔行动，是谁把你的尸体炼成游魂？”

当岁余瞳孔收缩的瞬间，整个泽林丛开始褪色。肉山化作掌门殿前的青铜鼎，那些撕咬声原是十二峰主在瓜分他的灵根。太一手中摇晃的，正是当年锁住他魂魄的镇魂铃。

“现在明白了吗？”太一将铃舌塞进岁余正在腐烂的嘴角，“所谓饕餮试炼，不过是让你亲口吃掉三年前的自己。”

殿外突然传来破风声。

岁余在正道盟众人破门而入的刹那，咽下了最后一块带着镇魂铃碎片的血肉。他后颈浮现的饕餮纹正在蚕食蜕皮蛊，那些代表饥饿规则的黑色咒文，顺着脊柱爬上每个人的瞳孔。

“开饭了。”他对着昔日同门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