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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小舅子
本来,以韩复对政府工作效率的了解,新设立这么大一个机构,弄出那么多的编制,即便是特事特办,至少也需要十天半个月的时间。
实在是没有想到,此事竟是如此之顺利,一时有点呆住。
看到韩复的表情,杨士科也笑着说道:“若是依着兵宪大人原本的意思,恐怕还需耗费些时日,但韩大人昨夜立下奇功,一举将拜香教妖人中重要头目缉拿归案,这是拜香教为乱多年来,所未之事,兵宪大人甚为欣慰,连称韩大人果然是有勇有谋之人。况且……”
说到此处,杨士科又压低了声音道:“今日北方又有消息传来,天下之事恐有大变,我城中南北两营,最迟在秋收之前,必然是要再动一动的。因此兵宪大人说了,决不能再让拜香教的妖人为乱地方,乃至影响粮草征收,必须克期荡平,而此事就落在了这巡城兵马司之上。”
杨士科这两番话,信息量极大。
尤其是后面那一段,更是听得韩复心中狂跳,血流加速。
按照杨士科的说法,防御使李之纲本来是准备接见自己的,但是忽然听到了北方传来的重要消息,紧急去和杨彦昌、路应标商议军情了。
虽然杨士科没有说明是什么重要消息,但是他后面自己也说了,天下恐有大变。
现在是四月初四,距离李自成攻占京师,崇祯皇帝自挂东南枝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虽然受到战乱的影响,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及时,但毕竟半个月过去了,总该有小道消息传来。
韩复记得前世看过的史书,淮安巡抚路振飞是京师失守十天后就收到了塘报,但是由于不知道崇祯和太子的下落,没敢轻举妄动,封锁了这一信息。
然后到了四月初,在留都南京,京师失陷的消息开始满天飞。
南兵部尚书史可法,四月初七日开始,准备渡江北上勤王,没几天后,收到了小道消息说,崇祯皇帝已经乘船渡海南下了,不由得喜形于色。
但第二天,就传来了崇祯自缢于煤山上的确切消息,顿时天崩地裂,五雷轰顶。
(崇祯于三月十九日自缢,但直到三月二十一日才被发现,消息传递上自然有所滞后。)
考虑到淮安距离京师并不算十分的远,又有运河的便利,所以能够相当及时的接收到北京的消息。
而襄阳距离京师路途较远,而且都是陆路,消息比淮安推迟几日,直到四月初四才收到大顺攻克京师的情报,应当是符合常理的。
不过这都是韩复的猜测,并不会有任何人来为他证实。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拱手说道:“承蒙兵宪大人错爱,委以此等重任,复必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
杨士科扶着韩复的手臂,笑吟吟的看了对方两眼。
他现在对于这位韩千总,是越看越喜欢了。
本来让韩千总来当这个巡城兵马司的提督,去应付拜香教妖人作乱,只不过是杨士科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姑且一试。
反正巡城兵马司别看名头大得要死,但实际上官府除了给几个官身之外,其他也没有什么成本。
试一试也不会让局势变得更坏。
只是从内心深处来说,杨士科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韩千总,对于这个巡城兵马司,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不能也不敢抱有太大的期待。
结果今天一大早,韩千总就带来了拜香教中重要头目被抓的消息,让杨士科在兵宪李之纲面前大大的露脸,同时也对韩千总的能力充满了信心。
张维桢这个时候凑上来说道:“两位大人,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之前称呼韩复为韩千总,其实是带着点淡淡戏谑的客气称呼,而此时韩复成了巡城兵马司提督,是地地道道的大顺官军了,张维桢也是毫无半点心里障碍的,丝滑改口。
听张师爷这么说,韩复立马接话道:“杨大人和张先生勤于王事,奔走辛苦,下官做东,请杨大人和张先生到这个……眠月楼小酌。”
他也是毫无心里障碍的,将自称从在下,丝滑改口成了下官。
张维桢笑眯眯的捋了捋山羊胡,对于韩千总升官之后,还保持对自己的尊重,感到非常满意。
他望了望杨士科,示意由对方来决定。
杨士科摆了摆手,指着学前街和大北门街路口的一栋三层酒楼说道:“眠月楼就不去了,到青云楼吃点便饭吧,本官还有事情要交代。”
县令大人发话,韩复自然遵从,他略略往后让了半步,让杨士科走在了前头。
等到杨士科当仁不让之后,韩复又请张维桢先走,张维桢哪里敢如此“僭越”?连忙推辞。
两人互相推让了一番,最终把臂同行。
张维桢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荡漾了开来。
……
很快,一行人还是来到了前天那个雅间,各自坐定之后,杨士科又道:“兵宪大人特意交代,我襄京的巡城兵马司,虽是仿照前明京师的五城兵马司设置,但毕竟有所不同。前明京师的五城兵马司,乃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的统称,每司各设正六品指挥一人,由巡城御史提督其事,并不隶属于兵部。而我襄京兵马司,则无此叠床架屋之繁冗……”
根据杨士科的介绍,韩复大致上搞明白了,李之纲、杨士科这几位大人,在巡城兵马司设置上的思路。
首先,不像明朝那样,分设东城、西城、南城等五个兵马司,只统一称巡城兵马司。
大顺也没有御史这个编制,提督兵马司之事,自然就是由韩复来担任,品级为正五品,正好和明朝千户同级别。
只从品级上来说,韩复既没有升官,也没有降职。
兵马司内,设有中军,中军之下有分管治安、巡街等职责的靖安司;有分管市井、商肆的平准司;有分管火禁、仓储的火备司。
中军之外,还有东厢、西厢、南厢、北厢四个兵马分司。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杂官。
但主体的部分,就是三司四厢。
当然了,杨士科告诉韩复说,兵宪大人交代了,韩大人既然提督巡城兵马司的事务,自然可以根据实际的需要,进行相应的调整。
防御使署、襄京府署和襄京县署,将提供除粮饷之外的一切支持。
包括这次设置的巡城兵马司,也只有一个框架,其他的所有东西,全都要靠提督大人自筹。
当然了。
兵宪大人又交代了,他和牛大人、杨大人一道,同样将提供除粮饷之外的一切支持。
杨士科的这一番话,真是听得韩复哭笑不得,方才那种被组织委以重任的喜悦,也被冲淡了许多。
好家伙,合着襄京城里面的这几位大人,对自己唯一的支持,就是一张又一张的大饼是吧?
确实是干货满满,也不怕自己被噎着。
“杨大人,这巡城兵马司架构如此之大,全靠下官自筹的话,恐怕一时之间难以妥善其事,请杨大人无论如何还是要在兵宪大人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多少拨点粮饷下来。”韩复苦笑着说道。
上峰可以不给,但自己绝对不能不要。
这是为官的态度问题!
杨士科也感觉这么大个事情,官府只有口头承诺,一点银子都不给,确实有点难为情,说不过去。
但他今天在兵宪大人面前确实极力争取了,可李大人不给,他也没有办法。
为了能够让兵马司尽快运作起来,好平定拜香教乱事,杨士科甚至都想把韩复送给自己的150银子给还回去,不过又被张维桢以不合规矩,给劝住了。
“韩大人何必忧愁?兵宪大人既然准许韩大人自筹,而兵马司中又有平准司之设,专管市场、商肆之事,韩大人自然可以从中想些办法嘛。”张维桢笑道:“此乃韩大人分内之事,想必兵宪大人也是应允的。”
韩复顿时眼前一亮。
张师爷的意思,就是让自己收取商税,这倒是个好办法。
杨士科有些犹豫,但他现在确实也拿不出银子,因此并不作声,等于是默认了此事。
顺着张维桢的思路,韩复又提出来说,能不能让巡城兵马司接管襄京城的六门,收点人头税,进城税什么的。
这可是相当大的一笔油水,而且要比商税好收的多。
当初自己进城的时候,就花了不少钱呢。
结果杨士科和张维桢一听,连忙都说不可。
这六座城门,早就是被杨彦昌和路应标两位军爷给瓜分完了,连防御使李大人都不能染指,更何况其他人。
韩复本来只是漫天要价,随口一提,见到这是南营北营的自留地,也就没有再坚持。
而杨士科见到实在是没有给韩复什么支持,也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补偿般说道:“今日兵宪大人同意设置巡城兵马司之事后,已经同意了要将府库里的武备,拨出一部分给韩大人,只是后来兵宪大人急着与两位将军商议军情,未来得及详谈。等到晚间,我再去找李大人商议,无论如何也要替韩大人将此事尽快定下来。”
听到杨士科这么说,韩复都有点意外。
虽然说这位襄京县令,性子比较傲,喜怒皆形于色,但这工作态度是真的没的说,绝对称得上是兢兢业业了。
韩复千方百计的想要和襄京城里的头头脑脑搭上线,最主要也最核心的目的,就是能够有一个官面上的身份,从而光明正大的练兵。
顺便尽可能薅一点羊毛。
眼下有了巡城兵马司这个编制,又能够获得武备上的补充,已经超过了韩复最开始的预期。
至于说粮饷什么的,他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今日之事的收获,已经足够丰厚了。
当下,他不再提公事,只是频频举杯,向杨士科和张维桢两人敬酒。
上次在青云楼这个雅间的时候,杨士科只是略坐了坐,连筷子都没有动就走了,而今日,因为解决拜香教之事有望,杨县令兴致颇高,与韩复碰了好几杯。
杨士科之前只是郧西县的一个生员,有记忆以来的人生,都是在读书写文章当中度过,自然谈不上什么酒精考验,和韩复连喝了几杯以后,也是面色酡红,舌头打结,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而张维桢也是坐在椅子上,身体都要不受控制的往下滑。
一桌酒席,吃得宾主尽欢。
出了青云楼,杨士科已经是醉得人事不省。
等到韩复把杨大人送上轿子,叮嘱家人好生照料之后,刚刚还东歪西倒,走路都要靠胖道士搀扶的张维桢,忽然站直了身体,径自走了过来,将韩复拉到了一边。
韩复还以为这老东西又想要银子,正想着要敲打对方几句,忽然感觉手上多了一块沉甸甸,凉丝丝的东西。
低头一看,正是一锭足重五两的纹银。
“张先生,你这是?”
张维桢脸上通红,也不知道是不胜酒力,还是其他的原因,他拉着韩复的衣袖,低声说道:“韩大人,老夫有一事相求。”
“张先生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我之间,何须一个‘求’字?先生有何吩咐,但讲无妨。”韩复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手中却捏住了那碇银子,准备待会视情况再决定如何处理。
“老夫第一次见韩大人,便知韩大人不仅忠勇,更是重情义之人,老夫果然没有看错!”
张维桢先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点不好意思的色彩。
韩复察言观色,心说这老家伙怎么还难为情起来了?
总不能是想要问我韩某人,有没有可以一振雄风的祖传秘方吧?
张维桢犹豫了一番,斟酌着开口道:“实不相瞒,老夫前不久刚纳了一房小妾……”
“张先生宝刀不老,金枪不倒,本官实在佩服。”不等他说完,韩复立刻赞道。
“让韩大人见笑了。”张维桢扯动嘴角笑了笑,紧跟着又说道:“我这房小妾,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高不成低不就,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但他自小就爱耍枪弄棒,颇有几股子蛮力,老夫想着兵马司初设,韩大人正是用人之际,便想让他到韩大人麾下效力,供韩大人驱使。”
帮小舅子走后门,塞关系户是吧?
这种事情也算是古今中外的官场常态了,韩复也不算太意外。
但是关系户和关系户之间也是天差地别。
小舅子同样如此。
比如汉武帝的小舅子和宋太祖的小舅子,简直就不是一个次元的。
张维桢是杨县令的谋主,能当半个襄京县衙的家,他难得开一次口,韩复也不好冒然拒绝。
心中想着,如果此人实在不堪用,就给他量身定做个冷板凳,每月一二两银子养着就是了。
而有了这层关系之后,还能通过张维桢,尽量的多薅一点官府的羊毛。
这买卖也不算亏。
当下笑道:“好说好说,明日让这位兄弟到寒舍来一趟,本官必定酌情安排!”
为了给这个小舅子谋个差事,张维桢最近一段时间,可是被那第三房小妾闹得够呛,简直是不胜其烦,头痛的很。
眼下见韩大人答应下来,他了却一桩心事,对着韩复拱手作揖,千恩万谢,连说改日请韩大人到眠月楼吃酒。
韩复听得心中好笑,心说你给小舅子找工作,结果要请我去吃花酒,也不知你那第三房小妾听闻此事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张维桢自然不知韩复心中所想,他办妥了这件事,瞬间又丝滑自如的切换回了,东倒西歪,不胜酒力的状态。
把旁边的胖道士石玄清,看得目瞪口呆,一愣一愣的。
……
送走张维桢,回到位于狮子旗坊的宅院。
韩复刚进门厅,见丁树皮连忙迎了上来,凑到自己耳边,低声说道:“韩大人,娘舅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