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陆庄主，夜晚螺声

林战笑道，“这哪里敢当？”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内厅。

林战与黄蓉见庄内陈设华美，雕梁画栋，极穷巧思，比起北方质朴雄大的庄院，却是另一番气象。

黄蓉看着庄中的道路布置，脸上微现诧异。

过了三进庭院，来到后厅，只听那渔人隔着屏风叫道，“快请进，快情进。”

陆冠英道，“家父腿上不便，在东书房恭候。”

三人转过屏风，只见书房门大开，那渔人坐在房内榻上。

这时他已不作渔人打扮，而是穿着儒生衣巾，手里拿着一柄洁白的鹅毛扇，笑吟吟的朝两人拱手。

林战和黄蓉回礼，入内坐下。

陆冠英却不敢坐，站在一旁。

黄蓉见书房中琳琅满目，全是诗书典籍，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中年书生在月明之夜中庭伫立，手按剑柄，仰天长吁，神情寂寞。

左上角题着一首词。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忖瑶筝，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词黄蓉曾由父亲教过，知道是岳飞所作的《小重山》，又见下款写着“五湖废人病中涂鸦”八字，想来这“五湖废人”必是那庄主的别号了。

但见书法与图画中的笔致波磔森森，如剑如戟，力透纸背，直欲破纸飞出。

黄蓉与陆庄主据此诗词畅聊，言谈之间，陆庄主时常流露出对宋室朝廷的不满。

林战心中暗叹，陆乘风虽然身残，但仍然继承武穆遗志，致力于抗金大业，单单是这份精神，就令人钦佩。

陆庄主脸露喜色，欢然道，“黄老弟真可说得是我生平第一知己！”

他回头对陆冠英吩咐道，“快命人备办酒席。”

林战与黄蓉连忙辞谢，陆冠英却早出房去准备了。

陆庄主道，“老弟鉴赏如此之精，想是家学渊源，令尊必是名宿大儒了，不知名讳如何称呼。”

林战心中轻笑：她爹要是来了，你哪怕双腿已废，也想跪下拜见。

黄蓉道，“小可懂得什么，蒙庄主如此称许。家父在乡村设帐授徒，默默无名。”

陆庄主叹道，“才人不遇，古今相同。”

酒筵过后，回到书房小坐，又谈片刻，陆庄主道，“这里张公、善卷二洞，乃天下奇景，二位不妨在敝处小住数日，慢慢观赏。天已不早，两位要休息了吧？”

林战与黄蓉站起身来告辞。

黄蓉正要出房，猛一抬头，忽见书房门楣之上钉着八片铁片，排作八卦形状，却又不似寻常的八卦那么排得整齐，疏疏落落，歪斜不称。

她心下一惊，当下不动声色，随着庄丁来到客房之中。

客房中陈设精雅，两床相对，枕衾雅洁。

庄丁送上香茗后，说道，“二位爷还要什么，一拉床边这绳铃，我们就会过来，二位晚上千万别出去。”

说罢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黄蓉低声问道，“你瞧这地方有什么蹊跷？他为什么叫咱们晚上千万别出去？”

林战知道这其中的门道，但他不懂装懂，“想必是因为这庄园太大，他怕我们晚上出去迷路了。”

黄蓉笑道，“这庄子可造得古怪。你瞧这陆庄主是何等样人物？”

林战道，“是个退隐的大官？”

黄蓉摇头道，“这人必定会武，而且还是高手，你见到了他书房中的铁八卦么？”

林战问道：“铁八卦？那是什么？”

黄蓉道，“那是用来练劈空掌的家伙。爹爹教过我这套掌法，我嫌气闷，练不到一个月便搁下了，真想不到又会在这里见到。”

林战笑道，“这陆庄主对咱们决无歹意，他既不说，咱们只当不知就是。”

黄蓉点头一笑，挥掌向着烛台虚劈，嗤的一声，烛火应手而灭。

林战低赞一声，“好掌法！”

旋即问道：“这就是劈空掌么？”

黄蓉笑道，“我就只练到这样，闹着玩还可以，要打人可全无用处。”

两人睡到半夜，忽然远处传来呜呜之声。

林战和黄蓉都惊醒了，侧耳听去，似是有人在吹海螺。

过了一阵，呜呜之声又响了起来。

此起彼和，并非一人，吹螺之人相距甚远，显然是在招呼应答。

黄蓉低声道，“瞧瞧去。”

林战点头道，“走。”

两人轻轻推开窗子，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中许多人打着灯笼，还有好些人来来去去，不知忙些什么。

黄蓉抬起头来，只见屋顶上黑黝黝的有三四个人蹲在那里，灯笼移动时亮光一闪，这些人手中的兵刃射出光来。

等了一阵，只见众人都向庄外走去。

黄蓉好奇心起，拉着林战绕到西窗边，见窗外无人，便轻轻跃出，屋顶之人并未知觉。

黄蓉向林战打个手势，反向后行，庄中道路东转西绕，曲曲折折，尤奇的是转弯处的栏干亭榭全然一模一样，几下一转，哪里还分辨得出东西南北？

黄蓉却如到了自己家里，毫不迟疑的疾走，有时眼前明明无路，她在假山里一钻，花丛旁一绕，竟又转到了回廊之中。

有时似已到了尽头，哪知屏风背面、大树后边却是另有幽境。

当路大开的月洞门她偏偏不走，却去推开墙上一扇全无形迹可寻的门户。

林战愈走愈奇，暗道这奇门八卦果然神奇非凡，低声问道：“蓉儿，这庄子的道路真古怪，你怎认得？”

黄蓉打手势叫他噤声，又转了七八个弯，来到后院的围墙边。

黄蓉察看地势，扳着手指默默算了几遍，在地下踏着脚步数步子。

林战听她低声念着，“震一、屯三、颐五、复七、坤……”

黄蓉边数边行，数到一处停了脚步，说道，“只有这里可出去，另外地方全有机关。”

说着便跃上墙头，林战跟着她跃出墙去。

黄蓉才道，“这庄子是按着伏羲六十四卦方位造的。这些奇门八卦之术，我爹爹最是拿手。陆庄主难得倒旁人，可难不了我。”

言下甚是得意。

林战轻抚她的小脑袋，微笑道，“我家蓉儿果然聪明至极。”

黄蓉面露娇羞，心中却甚是甜蜜。

两人攀上庄后小丘，向东望去，只见一行人高举灯笼火把，走向湖边。

黄蓉拉了拉林战的衣袖，两人展开轻功追去。

奔到临近，伏在一块岩石之后，只见湖滨泊着一排渔船，人众络绎上船，上船后便即熄去灯火。

两人待最后一批人上了船，岸上全黑，才悄悄跃出，落在一艘最大的篷船后梢，于拔篙开船声中跃上篷顶。

在竹篷隙孔中向下望去，舱内一人居中而坐，赫然便是少庄主陆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