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起凶图魏子生策虑，逢跌岔夔雏怀怨仇。
被魏金丹误打误撞发现的这头长生境大蛟，是具区泽妖族的一位排名颇为靠前的长老，而身边的这头幼蛟，则是被这位长老器重的晚辈。他此次能逃过一劫，想来是因为那日的人族大能不屑于对这等刚刚破壳没几年的小家伙出手。
几头寻来此地的蛟龙，见到自家长老如此惨状，都是悲鸣不已。他们似是只顾着将这老蛟和幼蛟带回族内，全然没有注意到那隐匿在幼蛟鳞甲内的魏金丹。
魏金丹虽见自己尚且未被发现，却也半点不敢大意。他便暗自下了决心，干脆就去那妖族秘境当中走上一遭，是福是祸，闯过再说。他魏金丹自记事起，就长在一处邪修林立的山门内，从小便见惯了杀人越货的场面，便是在自家山门内，人人也都得提防着所谓的“同门”。后来魏金丹刚刚开始修行，那处山门便被几位外出除魔卫道的仙人随手覆灭。魏金丹有父母庇护，却是逃得一命，随后他也不知父母去向，不过在魏金丹看来，大抵也难逃那仙人之手，毕竟他们把毕生搜集来的各类邪术和法宝，几乎都丢给了自己。
魏金丹这么多年来，虽然有所积累，却苦于无人指点，破境极其缓慢。但他毕竟在一洲各处险地摸爬滚打却未身死道消，次次都能险死还生，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在身的，而贪宝搏命的胆量更是不缺。故而他此刻已经对那妖族秘境起了不小的觊觎之心，这妖族毕竟已经元气大伤，自己这门化形术显然是能骗过仙人境的，那他魏金丹只需仔细规划一番，就此依托于此地妖族而彻底翻身，倒也未尝不可啊。
经过一番仔细思索，他决定要将眼前这幼蛟好好利用起来。魏金丹对这幼蛟探查一番，发现其破壳不过数年，竟然已经是筑基期圆满，不久便要跻身练气期。这让魏金丹羡慕不已，妖族血脉到底是得了太古祸星牵引，远比其他万灵要强横太多。但此刻，这头幼蛟却是被大能斗法伤及体魄和元神，几乎是命悬一线。虽然被几位仙人及时救助，不至于真的就此死去，但大半道基和灵根都是保不住的，故而待此蛟龙回族之后，多半就会由一位昔日的本族天才，彻底沦为废柴吧。他的族人即便有手段为他疗伤恢复，但终究未必会愿意再倾斜什么族中珍惜资源，来给他这个失去长辈庇佑的可怜虫。
魏金丹倒是有把握用上各类邪术、以及先前那露水姻缘的女修和不知名大能前辈赠与的道法，来帮助这个幼蛟重新踏上修行之路，并且一路登高。故而此时他心中已经浮现起，一位废柴蛟龙逆袭成为本族骄傲的剧本。
当然，魏金丹愿意如此打算的根本原由是，他若要行夺舍之法，却是差上了些许天材地宝，还得借这位小蛟之手去搜罗一番。
魏金丹继续隐匿身形，一路被带入了龙宫之内。
他本该就此被发现，然后被此地妖族随手拍死。可惜，苍天眷顾的终究不是这些水裔妖族，此地的妖祖残魂被齐瑛一剑斩了，那头合道境大妖也被其他大能带离此地，族中道力最高的几位长老也尽皆战死，故而魏金丹竟然未被任何蛟龙发现踪迹。
魏金丹自入了妖族秘境之后，遥遥看到那“龙宫”二字，内心巨震。他担心此地还有蛰伏未出的大能，但凡这些大能打瞌睡期间睁眼片刻，他魏金丹便恐怕要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他如此担心了数日之久，见那些妖族并未有任何针对他的迹象，方才敢有所动作。
他先趁着那幼蛟元神虚弱不堪，搜检了一番对方的记忆。得知这头幼蛟之名若是译为人族语言，可以叫作夔兴海，在族中地位本来不高，但是十分幸运，因他的母亲曾经服侍过暮儿公主，他自破壳开始，便有了一位叫做“暮儿”的大姐姐。他的资质很快被发现，公主夔暮便将他引荐给了族中长老，做了万蛟瞩目的长老亲传，自此成为族中天骄，在同批破壳的一众幼蛟当中，属于当之无愧的“头龙”。
魏金丹在翻检夔兴海的记忆时发现，这个“头龙”称号可并不容小觑。因为洞天内资源有限，只能集中供应给后代中最为杰出者，自然也就是举族评比出的头龙。故而每代蛟龙当中的头龙都是族内选拔的资质最佳，心性最好者，获得此等殊荣的幼蛟，便可得老祖亲自传道赐宝，还能得族中资源供应，历代头龙几乎都可以成为族中长老或是一方重臣，境界自然都是仙人起步的。这头龙每年得到的供给，几乎要比魏金丹这辈子见过的天材地宝还要多。
龙宫洞天内各脉蛟龙也各自抱团，每代龙头自然都是各方势力在互相争夺。像夔兴海这般毫无跟脚的头龙，确实不多见。故而魏金丹肯定，夔兴海之后失势几乎是必然的，他的师父已经死去，自己的道基也已毁了，那么即便那位暮儿公主还在族中，也未必扶得起他。今后，他夔兴海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了。
倒是果真如同魏金丹所料定的那样，夔兴海虽然得了族人全力救治，但已经无人再继续看重于他，本该按时送到的供给也已经不知何去。夔兴海元神恢复之后，在族中已是举目无亲，再无任何人可以依靠。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的暮儿公主，居然当了叛徒，不仅给人族仙人当了丫鬟仆从不说，竟然还带着那些人族将族中秘宝盗走了不少。
他们妖族固然成长得比其他万灵更快，心智和体魄都是如此，像他这般年纪的蛟龙之属未必就比成年人族心智弱了，但夔兴海此时仍旧几近于崩溃，自己本就已经失去了师父和道基，现在连暮儿姐姐都……
他在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了十数日之久，这期间魏金丹倒是不急于与这位“落魄废柴”接触，毕竟夔兴海现在的神志，与疯癫了一般。这段心路，到底只能夔兴海自己走完，旁人帮不了的。他魏金丹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到夔兴海重提心气，却再受到打击的时候。
促使夔兴海再次出门的，既是他曾经身为头龙的骄傲，也是心中对人族的无边仇恨。他现在明白，自己虽然失去了一切，却被迫负担了更多的责任。他告诉自己，需要替自己的师父、亲人报仇，也要去找到暮儿姐姐，他要向族人证明，暮儿姐姐绝对不是叛徒，暮儿姐姐身上有着真龙后裔的血统，绝对不会向人族卑躬屈膝，绝对不会！一定是那些可恶的人族，他们有的是恶毒的邪术，一定是他们……
夔兴海明白，他现在需要的是何物了。
曾经的自己终究太弱小了，他只能看着师父战死，更没有任何能力去护住家人和暮儿姐姐。他夔兴海现在需要境界、需要力量。他必须重新得到族内资源，必须找到继续修行的方法，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努力下去。
这日清晨，夔兴海便拖着自己显得瘦弱不堪的本体，走向了往日与族中同辈们一同修炼的场所，化龙台。
不少同辈蛟龙都已经先到了此方高台上，等待族中仅存的一些长老前来讲道。他们大都化作人形，盘腿坐成数排。倒也有一些保持了本体，只是缩小了身形，同样盘踞于蒲团之上。
高台之上，蒲团的摆放颇为讲究，最前方自然是供族中长老讲道之地，距离其最近的地方却只有一张蒲团——自然是给昔日的头龙夔兴海的。其后则是每排增加数张蒲团，大多会由各位天才蛟龙自己争取座次，道境高、道力强者，自然就能占得前列。
台上众蛟本大多是在闭目修养参悟，他们忽而有所感应，便齐齐睁眼看去了那踉跄而来的夔兴海。
一些稍微有些头脑的，都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管，至多是再看一眼最前方留给头龙的蒲团。
而那些自以为聪明，且没什么家教可言的，却最是不懂诸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般送命典故。他们或是面露笑意，几人交头接耳准备看夔兴海的笑话；或是假意上前迎接，实则开口讥讽几句，以满足自己心中的得意；更有甚者在座上就已经拍手叫喊了起来，扰得这片空明境地一时间尘嚣四上。
魏金丹发觉夔兴海此刻已经怒不可遏，攥紧的拳头随时都有可能向眼前的同族递去，便心知时机将到，便调转些许灵力，在夔兴海元神之间稍加安抚。夔兴海顿时冷静许多，他自然察觉到自身这般异样，却没什么机会探查，毕竟还要先应付眼前之人和事。
夔兴海不与这些胸无大志，只知搞窝里斗的族人计较过多。他无视周围同族的眼光和言语，倒也并没有走向那本该属于自己的头龙之位，只是在最后方随意选了一处蒲团坐下，做闭目沉思状。
今日前来讲道的族中前辈到来后，夔兴海心中也是泛起些怅然。从前来此地讲道的，至少也是小长生境的长老，今日却只来了一位新晋仙人，由此可看出自家族人果真损失惨重，只怕是族中如同自家师父那般的强者，都已遭了人族清算。
那仙人境蛟龙一来此地，所有的小辈蛟龙都安静下来，再无人去奚落夔兴海半句，以免扰了前辈讲道传法的兴致。那蛟龙仙人显然也发现了坐于最后方的夔兴海，他虽然身为前辈，却也不好随意对夔兴海安慰什么，现在的夔兴海处境不比当初，旁人谁都不愿意多与他有甚交际，即便只是对夔兴海释放些善意，也难保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夔兴海此时的道境可谓稀烂，但族中同辈却大多已开始准备晋升炼气期，与他们一同闻道，夔兴海自认悟性不会弱于任何人；但修行境界却是无法追赶，他毕竟只是个小小筑基期，在大长生境以下，道境都是由道躯所承载的，他的道躯毁了大半，道境自然难存，需要从筑基期从头来过。况且他原本道躯营造出的人身天地景象，以及与生俱来的灵根，都已不复存在，再想渐次登高，几乎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但夔兴海又如何能允许自己放弃？他一边领悟晋升炼气期的关键要领，一边则在尽力修补自身道境，却竟然一时间毫无所获。
他灵根不复，与天地大道的感应已经十分微弱；且自身伤及元神根本，现在的心力和灵性都已无法和从前相比。故而他想要重获道境，只能同没有妖族这般先天道躯、血脉基础的凡俗人族、野兽一样，一点点去摸索大道，再配合各类繁复无比的修行之法，方才能在周身气府、窍穴内容纳灵气，进而使得大道演化，成就自身之境界。
此次讲道持续了一日之久，夔兴海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获。
当他灰心至极地离开化龙台时，几位同族追上他。其中一人满脸戏谑地开口道：“兴海兄，如今族中凋敝，怕是再难供得起你这般天才了。我听家中长辈说起，暮儿公主如今已是得了大机缘，在那清净山天相峰上伺候人族仙人呢。兴海兄，你与暮儿公主关系向来亲近，为了自己的前途计，不若去投奔那清净山吧……”
夔兴海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自家洞府。
他刚入家门，便再难抑制自身情绪，瘫倒在地，他想要放声嘶吼以宣泄心中悲愤和不甘，却只是声音嘶哑，又哽咽了起来。
夔兴海忽而笑了起来，他笑族人之愚昧，笑天道之不公，笑自己之无用。
他已然是要疯了。
魏金丹觉得时机已到，便以苍老浑厚之嗓音向夔兴海传声：“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值得栽培的后辈，却不想竟是个废物。”
夔兴海一愣，他连忙四处张望，却并未在家中寻到声音的来源。
他口中喊道：“谁？是谁在说话？”
魏金丹便化形成为一枚戒指，出现在了夔兴海的面前。他继续传声道：“老夫魏金丹，真身早已在上古陨落。这点残魂本在沉眠，那日被你族与人族之战事惊扰，故而苏醒。老夫见你本是蛟族翘楚，想要赐予你一场机缘，却不想你竟是个废物。只是受了这点小小之挫折，便再难提起心气，倒是老夫眼瞎了……”
夔兴海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此人竟然如此厉害，入了自家龙宫竟然都未被任何人发现，喜的自然是自己有了绝处逢生的机会。他连忙与眼前戒指行礼道：“晚辈夔兴海，在此见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