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复为人（下）
钢铁电梯径直向下而去，周围变得越来越冷。
陈俊363不禁在心里腹诽，怎么一个二个的帮派老大都喜欢和鼹鼠一样在地下打洞。
不过泛亚好像也是有句古话：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
当然，除非是有新狮城当年规划好的地形图，否则地下可不能瞎挖，容易把下水道挖爆，导致那些脏的无以复加的污水逆流而上，剧烈的重金属毒素就连义体改造后的赛博格也没法承受。
因为深度不算太深，电梯很快停了下来，雷克斯剃刃第一个下了电梯，走在前头。
这是个简陋的地下设施，比不了新义兴那个四通八达的大号掩体，但也有模有样。
带着五个人的雷克斯剃刃熟门熟路的走进最深处的实验室，通过虹膜，血液，以及身份认证后推开了合金的防爆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有着大型服务器组，正在运算的计算机的实验室，以及计算机对着的，被防爆玻璃覆盖，由新型复合材料和混凝土构成的试验间，一个周身套着厚重的无菌防护服的人影正在盯着试验间内部的景象，在手中的便携平板上记录着什么。
“叶博士。”雷克斯剃刃主动打了个招呼。
“Mrs雷克斯，这几个是？”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高鼻深目，但有着黑色眼睛的脸。
“我找的几个帮手，淡马锡的生物强化技术不是已经有成熟项目了吗？我给他们弄些改造和义体拓展。”
雷克斯解释道，朝着试验间一摊手。
在2076年，与先进的义体，机械改造相称的，是声名不显但分支技术几乎延伸到各行各业的生物技术，就像百多年前的一句话说的那样，这个世代是生物的世代。
无论是生命力顽强，几乎撑起了整个世界的用转基因小麦制作的醇-2合成燃料，还是能够随意抑制排异反应，并对人身进行强化和部分基因的修改技术，都说明，这个世代的生物，完全触碰到了曾经被誉为上帝禁区的那道天堑，据说有传言道，困扰着人类整个种族的海利克夫极限，早已经能从生物范畴上解决问题。
但是，与这个时代共生的小人物们，往往还是愿意从简单，直接，强横的机械上得到一种实物存在的安全感，并以此发散出新的社会关系，和依赖性的习惯和风俗，当然，那就是其他话题了。
“可以，这次我们不收欧元，免费帮帮你巩固恐爪帮，Mrs雷克斯，请看我们的一些成果。”
叶博士的义眼闪过一道光亮，试验间随着震动展现出新的景象。
从钢铁的墙壁周围延伸出一排接一排的维生液体仓，内部都是蠕动着的，混作一团的各色各类的血肉。
他信手操控着机械臂从维生仓里摘出一块无皮，拥有着鲜明纹理的肌肉层，让它展现在实验室所有人的目光里。
“仿生层皮下护甲，我们从志愿者身上剥离的体细胞，经过基因调制程序后定性培养出来的产品之一，只需要植入在人体皮肤内，就能获得抵挡小口径手枪压力的防御，且，它还会随着手术的完成跟随寄主一起成长，自动修复，达到共生的目的，不需要切开皮肤，不需要异物，比单纯的冰冷的材料更有发展空间，唯一的消耗就只是具有生物素体的人的大量的体细胞提供，才能弥补基因调制程序过程中的损耗。”
“那无所谓，新狮城最不缺的就是没有价值的野人了。”
“还有这个，强化型的额外肾腺体，能够让植入者短暂突破人体阙值，普通人类正常所使用的肉体，其实远远未到肉体极限的百分之百，我们的自身肉体为了保护我们，设下了一道安全线，从而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有些人就有能无意识下突破这道极限的潜力。”
“我们从一位为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的素体中摘除了她的相应腺体，并反复为她植入新的，经过基因调制程序后的额外肾腺体，在排异反应导致母亲肉体崩溃前，试验出了一款稳定型号，能增幅全身素质达到百分之六十的新型肾腺，但这种情况在不同个体上差异依旧很大，在一百个被折磨的幼儿中，只有百分之二的母亲能发挥肾腺体的全部素质，从而救下孩子，这款商品就有些不太稳定，但依旧有很可观的前景。”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调整心脏，合成肺叶，填充完美肌肉，备用血泵，生物义肢移植，代孕等项目，每一项都是经过成百上千志愿者真实案例完善，有着非常成熟的利用空间的项目。”
叶博士侃侃而谈，将样品展示在实验室的巨型计算机上，每条数据都贴心的标注了数据极限和实际样本水平，以及试验的影像和图像资料。
陈俊363和那四个原恐爪帮帮众越看越沉默，就连雷克斯也没有说话。
“……您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还是觉得，那些铁包肉能赢过我们？”
叶博士露出嘲讽的笑容，嘴角划过弧度。
“就拿皮下护甲来说吧，正常的赛博格安装之后会削弱自身的感官，合成材料的部件安装在皮下，本身也需要对肉体进行缺憾的改造，这种不自然的，扭曲的东西，甚至会让赛博格自己产生全身的幻痛，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人类的范畴。”
“切开肉体，装进去这么一个破玩意，结果就是这样，更不用说什么生物导体，塑料血管，还有越用越疯狂的斯安威斯坦，那个重度改造患者叫坐馆对吧，他一定有极其严重的赛博精神病，这样超频神经，到最后他能享受到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虚无，那这种贱命来人世间还享什么福呢。”
“我们才是未来，我们才是与财富相称的生命品质的保障，我们才是人类。”
“就算还要使用钢铁，还要使用义体，进行过生物改造强化的赛博格，也比其他赛博格的使用潜力更强，承受范围更广，我们更有钱，更有资源，他们拿什么赢？Mrs雷克斯。”
叶博士笑着看向在场的众人，雷克斯剃刃点了点头，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生物材料，终于沉下了心。
“那就麻烦你了，叶博士，请给我带来的这五个人来一套基础生物强化。”
一旁的五人心里却渐渐的冷了下来，做完这套手术，他们还能称之为人类吗？
“好的，Mrs雷克斯，虽然套餐廉价到我都不想去做，但你的愿望会得到实现，不过，就在今天结束之前，我要五十个活人。”
叶博士对着雷克斯剃刃张开手掌，比了个大大的五，旋即对着计算机狠狠拍了下去！
砰！
赵阳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感应椅上，身旁正在进行手术的卓锦机器人的屏幕瞬间转成警惕的红色。
【请患者保持不动，如无法完成，卓锦将采取强迫措施。】
这条提示出现的相当多余，卓锦机器人在赵阳身体因为剧痛而忍不住颤抖的瞬间，已经将他整个人用全金属枷锁拷在了感应椅上，在赵阳的背后，从血肉里露出的森白脊椎，已经被锯刃切削出平滑的裂口，很快，外部的骨质被剥离开，露出灰质层和内部组织。
刀口继续向下，切割整条脊椎所在位置。
这一瞬间，强烈的剧痛瞬间压住了十余种，包括波图加洛夫强效凝滞血清在内的所有镇定和无视痛觉的药效，疼痛编辑器在那一瞬间直接报错开始重启。
赵阳感觉到全身都传来如同把手伸进正在高速转动的螺旋桨叶一般的感觉，那种血肉在麻痹中撕裂分离的剧痛顺着中枢神经瞬间活剐了大脑，自己的肉体正在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残酷力量折磨着，在那一刻，他甚至感觉，自己的细胞可能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剧痛而死掉了。
一般来说，这种，不，比这种手术要轻四五个量级的手术都需要多个专业医疗人士操刀处理，在这种情况下，让还有意识的患者做决定，恐怕当场因为承受不住剧痛而渴望速死都不奇怪。
可赵阳现在又能去哪儿，又能信得过谁呢，谁能保证他再睁开眼睛不是大脑在罐子里释放电信号呢。
卓锦机器人的价值就在于它能够在物理和行动上代替医生，而思想和精神上，赵阳只能强行让自己合格，熬过这样的劫难。
随着脊髓的切断，痛觉和知觉一并开始减弱，凝滞血清和疼痛编辑器重新发力，他终于在宛如无间地狱中的痛苦里得以喘息，仅仅过去了四十多分钟，赵阳感觉自己在十八层地狱里熬了四十多年。
太痛苦了，赵阳现在回想起来，面部的五官都在失控，这样的经历实在太可怕了。
“继续。手术。”
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发送指令，逻辑和理性思维正在勉强让意识悬崖勒马。
卓锦打开了外壳，用内置的视窗识别了那根斯安威斯坦五型外接脊椎后，根据内置说明书开始安装，无数针状的设备从内部狭长的肢体中延伸，固定住脊椎周围细微的链接点，将那条钢铁般的蜈蚣刺入其中，辅助导体与神经建立连接。
嗡！！一道强电闪过，电极和脊椎最上端连接的位置猛地爆出火花。
就当赵阳以为是斯安威斯坦出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问题的时候，他那残留着强烈幻痛的感官，再一次感觉到了脊背，脊椎，肌肉，四肢百赅的感官。
【外接设备设置映射成功】
【检测到新的义体插件接入：“游隼”斯安威斯坦五型（军用）】
【手术即将继续，接下来安装项目顺序为：肾上腺素增强件，生物塑料血管，纳米肌肉纤维，生物导体，义眼干扰附件增量，骨骼再造，仿生关节，皮下护甲，克伦奇科夫并纳米继电器，活血泵，反应协调器……】
【预计手术时间：四小时二十八分钟。】
【是否为您注射第三针未命名混合镇定剂？】
斯安威斯坦安完了，但还有更多的义体要填充到这副已经空虚的血肉之躯。
只是，这具身躯被义体充塞到最后，赵阳还能称呼自己为人吗？
“……不管怎样，不管这副躯体还是不是人，我都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活的勉强，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没得选，无论是过去，还是之前，我想要选的选项都不存在。”
“而到了现在，在这个选项出现的一刻，如果我因为痛苦和困难而侧目，那算得上什么？！我决不允许我的生命在这个关头退缩。”
在迟疑的瞬间，赵阳险峻愚顽的灵魂忍不住在心中怒吼！
人在做出重要抉择的时候总会患得患失，而真当自己做出了抉择后，又会重新平静下来。
赵阳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自己会做什么事，人也好，非人也罢。
这些东西，归根结底无非都是对自我的认知，做出选择的过程只是复盘自己提出那个想法的刹那。
可现在这个正在进行手术，不安分，不甘凡庸的人，从一开始，其个性就已经在灵魂的镜子里盯着自己了！
“继续手术，注射未命名混合镇定剂。”
赵阳咬牙闭眼，卓锦医疗机器人再度执行程序，随着冰桶内的混合镇定剂被打入身体中。
冰冷，抖动。
如果只有非人之躯才能继续走下去，才能拥有这样鲜活的生命，那索性就……
不复为人。